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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墙角之花

吴主簿没娶亲生子,心肠却软。从前和移老五也有几分交情,只是移老五沉默寡言,不曾到他家里拜访,没想到人就这么去了。

他喟然叹了一声:“也罢……”

“刘原。”

应抒弘往外喊了一声,“进来帮忙收拾东西。”

轮到移舟和吴主簿面面相觑。刘大人跟过来了吗?

外头已经响起了刘原嘹亮的应和:“好嘞,大人,我做事你就放心吧。”

“刘原,从前就跟在我身边,嘴上没个把门,别的本事没有,性子随和,腿脚功夫还行。”

这下,右脚刚迈进门槛的刘原提着腿,“大人,我这算是和同僚第一次相见,就揭我老底,往后兄弟还怎么做人了?”

“麻烦刘大人了……”

“别别别,吴主簿就和大人一样叫我刘原就行。小周都这么叫我,但凡她叫我刘大人,我反而觉得瘆得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而移舟,仿佛就是衙门里的吉祥物,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这一回,跟着来的,不止是刘原,还有卫三和葛大郎。

葛大郎从来和吴主簿不怎么对付,见了他,葛大郎先行道:“我跟着大人,已经改过了,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大家都是石台县的,使唤我,也比刘大人方便。”

“嘿,我怎么就不方便了?衙门里都是兄弟,可不兴你们排挤我……”

“好,我就是只剩半条命了,也要帮大人把县衙的事给理明白了。”

……

移舟在院子里,弯腰把那盆墨兰搬了出来,“这兰花,我把万寿堂也看过,长得可真好。”

吴主簿正在葛大郎背上,感激她的细心,“嗯,这花,还是长生小大夫送我的。就有劳姑娘了。”

长生送的。

移舟若有所思,而等在一边的应抒弘随即也问道:“你们今天去查什么了?和长生有关系?”

移舟如今还没确切的证据,“春香的死因……我没法验明是哪种毒物。就和西王母一样。”

话里不无自责与懊恼。

这要是在千年后,不管是什么毒物,只需一点点都能提取分化出来,哪里像现在,只能通过尸体的中毒反应推测哪一类毒物?

其中疏漏与延误,实在叫人揪心。

“无妨……”

应抒弘难得出声安慰道,“你是仵作,能验明死者的伤势,已经是莫大的功劳。要是事事都要你来做,我这县太爷,岂不是白领了朝廷的俸禄?”

“大人真是风趣……”

移舟干巴巴奉承了一句。而应抒弘神色郑重,当真不是在说笑。二人莫名对视一瞬,还是她先行落败,将目光挪开,抚摸着墨兰柔嫩的叶子,稍稍轻咳一声:“大人今日提审了人,可问出什么来了?”

按理来说,以她一个仵作的身份,问这些,是不妥当的。应抒弘也没理由告诉她。

“嗯,那些人手脚不干净。”

“是让春香私藏了东西进去?”

当日,春香和鸨母都判的秋后问斩,只待移交刑部复核,竟然还有人在眼皮底下做这些事?

“搜身倒是搜干净了……”有些腌臜手段,应抒弘没提。

县衙的大牢,没有刑部大牢上下分层,重刑犯都关押在最底下。只一层,由着通道下去,一左一右。

他将春香和鸨母关押在左侧的牢房里头,本是考虑到她们都是女子,不想因此让人得了可乘之机。

“搜身的时候,春香身上还有贵重首饰,交了一些上来。”

不过,那些人做惯了,私藏一两个也轻而易举。醉香楼的姐妹,甚至也来探过监。

尽管应抒弘已明令不准探视,真正是应了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给钱,什么律法,什么明令,都能置之不理,什么东西都能忘里面送。

“可是……”

移舟想说的是,春香关押在最里面,要面见,也不单是一两个人就成事的吧?怎么没人告诉大人?

“你或是不清楚,衙役是贱籍,若非是日子过不下去,男子都不太会入这行。当了衙役,便再无升迁可能。不过,在些偏远小地方,倒很能狐假虎威,人人都争着去,月银不多,还得受上头的气,可赚的就是通融的银子。这一笔一笔下来,可比我这个正经县太爷多多了。”

好一番推心置腹的话,移舟笑道:“原以为大人从京城来,不懂我们边远小民的日子呢。再说了,我也没有坐过牢,实在是不清楚其中的门道。”

在京城,应抒弘是什么官,因犯了何事被打发过来的。石台县的人没一个人能说清楚。

唯一的随从刘原,嘴是碎,但对此事也异常寻常懂事。

移舟无意探寻别人的隐私。何况是领导的私事。

古代贬谪,要么是犯了小罪,要么是直言进谏。

“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

“今日的字——”

“……”

移舟老老实实应下,手里的墨兰也被人接了过去。

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古代文人墨客多以此自称。

眼下,似有草木的清香拂过,也叫一贯冷面的人忽然脑子犯抽,对着某人的背影吟诗道:

“一幅幽花倚客窗,离骚读罢意凄凉。

笔头唤醒灵均梦,犹忆当时楚畹香。”[1]

前头走路的人,亏得不是刘原,否则必得将吴主簿的兰花给摔了。

只是,饶是应抒弘觐见天子多次,见过多少惊涛骇浪的场景,到底也被这小小娘子给惊住。

“不想令尊对楚辞颇有研究。”

“……呵呵,我爹爹也不过是听说书先生讲过几句,说什么一句楚辞一味香,大人也知我们仵作,总是要佩香除味避疫。”

移舟唯一能用来挡箭的,也就是已经去世的移老五了。而应抒弘又不傻,先她一步说了出来,引得她面颊发热。

而将兰花送到县衙里,吴主簿跟着刘原住在东厢的屋子。起居,自有刘原帮着照应一二。

应抒弘将花放下时,特意瞧了门口的方向,闲话家常道:“我来的时间晚,无缘和移家仵作共事。但看移家姑娘蕙质兰心,想来是家学渊源?”

“唉……大人说的是呢,移老五这人……外头的人说他性子执拗,并非没有缘故。”谈起已逝之人,吴主簿也是感慨颇多,正好移舟没有跟过来,“想来大人也看过验尸格录,有一些是我帮着誊写的,一些是他的亲笔。大人便知他的字,比我好多了……穷苦人家别说是写字了,连笔墨都不一定买得起。老五的字,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教习,可惜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也不参加科举。有一年,我还曾借着酒意问他,就算自个儿淡泊名利,但总是要替自家姑娘着想。纵使那孩子模样好,可议亲,谁家不看门第?乡下人家更是忌讳这些。”

应抒弘颔首,又示意他说下去。

“他那天难得没说话,只是苦笑。而后,将我的酒吃完了,也不松口,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可怜了这孩子。”

应抒弘随即想起移舟拿给他看的那枚玉蝉,玉质莹润,是上好的蓝田玉。达官贵人才佩玉。移家,或是罪臣之后?

此事,暂无头绪,也没眼下的公务要紧。

应抒弘又朝他打听起万寿堂的事。

“这药堂由老大夫一手创办,他医术好,心地也好,不止收乡民送来的草药,炮制后更是低价卖出。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十里八乡有个急病出不了门的,风风雨雨他都去看。现在带的几个年轻的小大夫,医术也不错。我的腿,还是长生小大夫帮着看的。”

“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唉,瞧我,说旁人年纪大了,实际自己嘴碎还不自知。”

吴主簿讪讪笑着,用一句“起夜不小心摔的”就遮掩了过去。

应抒弘也没追问,左右人已经请回来,也不急在这时。

出去时,正好看到移舟拿了纸墨来。

“鱼……”

“好。”

他站在屋檐下,比她高了三个台阶,瞧她这样忙忙碌碌,好似一只在笼子里来回扑腾的彩色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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