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把手伸进了乾坤袖中，银块的边角硌的她掌心隐隐作痛，相较于银钱，那些宝石大多圆润光滑，触手生凉。

东西沉甸甸地坠着她的手臂，有些酸痛。

这几袋东西加起来，便是她在现代可能辛劳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除非她能摆脱母亲，跑到一个她找不见的地方，那样或许还有可能。

对于晏闻歌而言，这些金钱珠宝都不过只是身外之物，他可以肆意挥霍，也可以送许多给江沅，因为取之不尽，所以谈不上心疼。

但是他没有任何理由要送给她，哪怕这些东西对他并不算什么。

江沅又不是那种没心肝的人，别人对自己好还要挑三拣四，嫌东嫌西的。

只是她多少有点自尊心，想要说些什么‘不算是苦日子啦’，‘都过去了’之类口是心非的话。

可话溜到嘴边，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是不是苦日子，她心里最清楚；到底有没有真正的‘过去’，她也做不到自欺欺人。

于她而言，这里不过是瑰丽的梦境，无论是烦人的系统，长姐如母般的师姐，还有其实并不算太坏的晏闻歌，都只能是短暂出现在她这段生命里的NPC而已。

待到梦醒，就要回归现实。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意志力非常坚定的人，做任务多是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要不是系统跟在她屁股后头催促，许多次机会都会被她悄悄逃掉。

完不成任务会死，完成任务的几率又微乎其微，她承认自己是在逃避，然而眼下的情况根本不是她能选择的。

无论是往前走，还是留在原地不动，好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晏闻歌等了一会儿，见她并不说话，看不出是喜欢或是旁的态度，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这是什么反应，不喜欢？”

江沅忍不住笑了：“谁看见钱会不喜欢啊？”

晏闻歌纳闷：“那你怎么是这个反应。”

江沅拍了拍那几袋子钱，将乾坤袋收起，没话找话：“我只是忽然觉得，你好像对我还不错。”

“不错？”晏闻歌微微睁圆了眼，他本就是上挑的眼型，重睑的后半部分要更清晰些，这样的动作使得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稚气：“只是，‘还不错’而已吗？”

他的重音落在重复着江沅的话上，有点不可置信。

江沅想了想，好像的确不能用‘不错’这个词来简单概括，便找补说：“……很不错？”

晏闻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江沅便知道他对这个答案不大满意，摸了下鼻子，忍着笑说：“你居然还会在意这个啊。”

晏闻歌的目光轻飘飘地从她脸上剜过，意思不言而喻。

江沅笑够了，神色正经了些，不再继续逗他，认认真真道：“准确来说，其实是很好。”

“尽管你总把要杀了我挂在嘴边上，但其实你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对我下过手。不仅如此，还救过我好几次。”

江沅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因为我，你还对我师姐他们手下留情，甚至出手相助。”

她看着晏闻歌的眼睛，不闪不避，重复道：“你对我，很好很好。”

这一回，哑然无语的人变成了晏闻歌。他神情复杂地盯着江沅看了片刻，才道：“不过是没有杀你，又帮了点小忙而已，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江沅失笑：“你怎么回事啊，说你不好你不乐意，说你好你又要纠正我，变来变去的，你到底希望我怎么说？”

“……”晏闻歌伸手过来，手掌贴住江沅的额头，轻轻地推了她一下。

“傻子。”他说。

江沅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她说的也没错嘛，真是刚夸他两句好，又开始难伺候起来了。

晏闻歌这次却没有要跟她打哑谜的意思，主动‘解释’起来：“依你之言，要是有人嘴上说要杀你，但实际上没本事动手，那也是对你好咯？”

江沅摸摸脸：“要是连我修为这么低的人都杀不了，就算他说这种大话，我也不会信的吧？”

晏闻歌：“……”

他继续冷着脸：“那要是他再给你点银钱，嘴上说点好话，你也像这样感激他？”

江沅小声嘀咕：“一般人好像也不能这么轻轻松松地掏出这么多钱吧？又是金银又是宝石的，说送人就送人……”

晏闻歌：“……少是少，但也不一定都做不到。”

江沅：“能掏出来但不一定愿意给我啊，非亲非故的，人家又不是傻子。”

晏闻歌挑眉：“你的意思是，我很傻咯？”

江沅：“哎你这样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啊。”

晏闻歌：“？”

江沅故意板着脸：“你要是不喜欢听我这么说，我以后再也不夸你了。”

晏闻歌：“……”

片刻，晏闻歌好似若无其事道：“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太容易轻信别人。”

江沅：“我没轻信别人啊？”她顿顿：“你不会觉得我现在很信任你吧？”

晏闻歌：“……………”

她难得看见晏闻歌露出这样吃瘪的表情，登时乐不可支，笑的几乎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江沅笑够了，见晏闻歌拉着脸仿佛不大高兴的样子，忙找补说：“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夸你好呢么，你怎么老跟我对着干？怎么着，不习惯别人夸你？”

晏闻歌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倒看得江沅莫名，下意识地摸了两下脸，才听他道：“换做是我的话，定然不会这么想。”

江沅顺着他的话道：“你会怎么想？说来我借鉴一下。”

晏闻歌淡淡道：“威胁我的，迟早会被我弄死。对方不杀我，证明他优柔寡断，难成大事，又得罪了我，还是死路一条。”

江沅：“……”

“至于送我东西么。”晏闻歌嗤笑一声：“那也得看我想不想要。”

江沅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纠正道：“不是要换位思考吗？你要站在我的角度考虑问题，不许代入你自己。你有钱，当然不觉得这算什么了不得的，但我不一样啊。”

晏闻歌果然不再说话。

江沅道：“给别人需要的东西，远比给自认为喜欢的东西更重要。”

晏闻歌沉默半晌，忽然道：“逍遥宗什么时候穷到这种地步了。”

“？”江沅道：“你们魔宫就你一个，逍遥宗多少弟子，哪能跟你比？”

晏闻歌‘据理力争’：“魔宫内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江沅嘟囔：“你的那些下属也不是都有你的待遇啊，我还不是什么有本事的弟子呢。”

据她所知，宗内有些弟子就会外出赚‘外快’，普通百姓的钱不赚，但是富商财主的金银还是可以赚来贴补一下的。

再者她们本身又会炼药啊，历练时斩杀妖兽，什么兽皮兽骨的，还能入药，或是写符帮忙看风水，略有些本事的，手里都满松快。

江沅倒是也想去搞搞炼药或是画符这两项，奈何既没有那些药草的来路，修为不高，符篆的威力自然比不过旁人。

再者还有个系统追在她后头嚷嚷着要做任务，真是想自力更生都没什么机会。

晏闻歌有些语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话题不知什么时候偏到这里来，明明他本意并不是要跟她说这些。

他生硬地把话题给转了回来，道：“我的意思是，若有旁人像我这样做，你要稍微提防一下，别把什么人都想的那么好。”

江沅惊奇地看着他：“……哇。”

晏闻歌板着脸：“怎么。”

江沅道：“如果我说你这样很有人情味，你应该不会觉得我在挖苦你吧？”

晏闻歌：“……不会。”

话是这么说，表情看上去倒还是有些别扭，江沅忍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起先晏闻歌还能淡定与她回视，看上去好像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似的。

但渐渐的，他的耳根缓慢地爬上一些颜色，衬着白皙的肤色看上去格外显眼，江沅又把视线投到他薄薄的耳垂上——

真是巧了，晏闻歌今天梳了个高马尾，要是换作往常骚包的半披发，借着头发的遮挡，江沅还真不一定能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如今他的变化一览无余，不仅是耳垂，整只耳朵都红到近乎透明，江沅眼也不眨地盯着，心说这会儿要是去摸一摸，那点软肉肯定是滚烫的。

偏偏晏闻歌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她的目光，装作去摆弄别的东西。

只是他们在明清迦附近躲着，生不得火，没有什么柴火能让他手头忙碌，无奈之下，只好去揪搭在江沅膝盖上的斗篷。

那一圈银狐毛边针尖掐的格外漂亮，一根根似的，怕是在水里滚过都不会浸湿。

手感更是没的说，江沅先前披着它睡觉，醒来时发现斗篷掖在下巴处，毛绒绒到令她想要把面颊贴上去狠狠蹭上几回。

此刻晏闻歌就在这尴尬的气氛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斗篷，垂落的眼睫在面上扑上一层淡淡的阴影，高耸的眉骨下，眼眶的轮廓很是深邃。

江沅难得有这样隐约占得上风的时候，自然要趁着晏闻歌还未反应过来前将他这幅模样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她觉得好奇的是，晏闻歌在不好意思，或者说是别扭什么？

因为自己夸他有人情味吗？

以晏闻歌的性格，大概率会觉得这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话才对。

毕竟他一直都很满意自己凶神恶煞啦，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之类的风评，并且以此为傲。

在他看来，被人说是善人才是极度的平庸。

还有就是，不管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重要与否，江沅明明都是感激他的态度，他不挟恩图报就算了，怎么还要反过来提醒江沅不要随便被人哄骗了啊？

晏闻歌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把手里的斗篷丢到一边：“……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江沅憋着笑，故作正经道：“怎么，不能看么？”

晏闻歌拧着眉头：“看就看吧，你又一直在打量什么？”

江沅这会儿已经不怕他了，自然是有话直说：“我先前不久说了，你今日这身打扮颇为养眼么，我看着稀奇，多看两眼也不行啊？”

晏闻歌轻轻瞪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江沅笑嘻嘻：“不如你来告诉我啦？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哎。”

晏闻歌翻了个白眼：“行了，不是要吃桃酥？快些吃吧，免得等下你那好师姐再想到什么，你还得饿着肚子上路。”

江沅纠正道：“是赶路。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晏闻歌哼笑：“你倒是做点吉利的事情。”

江沅咬住桃酥，不跟他继续斗嘴，略粉些的口感在口中弥漫开，果然满是香甜之气。

她不紧不慢地吃了两块，又递给晏闻歌，后者摇了摇头，像是不大喜欢这类点心的样子，便没有坚持。

只是他又递过来一只水囊，江沅接过，拔了木塞饮了两口，鼻腔满是荔枝的清甜香气，有些诧异地望向晏闻歌。

晏闻歌眉尾略扬：“甜吧？”

江沅迟疑道：“……你居然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这明明就是荔枝膏子冲的甜水，大概是事先冰镇过，口感格外好。

晏闻歌无语了一瞬，才道：“我平时是不喝这些的。”

江沅：“那你这？”

晏闻歌说：“那日有事外出，见有地方卖这个，就买了些过来。”

江沅‘奥’了声，知道高级点的储物法器是可以保持食物新鲜的，倒也没太惊讶，只是心下格外熨帖，忍不住又道：“谢谢。”

晏闻歌大概很少有被人这样反复谢来谢去，鼻息轻轻地‘哼’了声，又不说话了。

江沅慢条斯理吃完，只是当下还不算困，毕竟今天赶路，出力的人还是晏闻歌，以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怕是没有一刻钟就能把人跟丢。

倒是晏闻歌，既不休息，也不说话，坐在她身侧，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沅拿帕子擦了手，又换了清水来漱口，搞得像来野营似的，态度十分自得。

她自己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都有些好笑，心说要不是晏闻歌跟上来，她这会儿指不定怎样忙手忙脚的，更加承他的情。

心情一好，就忍不住跟系统炫耀：“哎，你看见了吧，晏闻歌还是有点变化的嘛，这算不算我任务做的不错？”

系统难得没呛她，配合道：“的确做的不错，刚刚还给我结算了一点积分。”

江沅：“黑化值如何？”

系统：“小幅度下降。”

江沅先是喜了一回，但很快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任务是有了些进展没错，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这不都是晏闻歌在照顾她吗？又是帮忙救人又是给钱给吃的，她好像……就动了个嘴皮子啊？

这有可复制的操作空间吗？

总不能她下次继续想要推进任务进度，就去使唤晏闻歌干活，或者从他的小金库里扒拉东西出来吧？

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啊。

正当她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地闻到附近有一阵异香出现，沉沉浮浮地朝着他们的方向飘了过来。

江沅纳闷道：“你不是把那个水囊给收起来了么，怎么还这么香？”

晏闻歌的神情却有些严肃：“不是甜水的味道。”

江沅认真嗅了嗅：“好像的确不是，只是这味道有些陌生啊，你在哪里闻见过没有？”

她顿了下：“不会是山羊胡那行人发现了我们，给我们喷迷香了吧？”

“……”晏闻歌道：“你有见过露天喷迷香的吗？”

江沅：“咦，没有吗？”她怎么记得自己好像看过类似电视剧的啊。

晏闻歌警惕地望了一圈，抬手捂住江沅的口鼻，低声道：“别说话，先等等。”

江沅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但现下紧张的情况由不得她多想，便半屏住了气息乖乖缩在原地，等着晏闻歌的下一步动作，心跳飞快，砰砰撞着胸膛。

于此同时，明清迦与顾影自然也察觉到了这股异香，不约而同地将佩剑抽了出来，警惕地环顾四方，想要找出这股奇香的来源。

等到那股异香越来越浓，浓到她鼻子发痒，非常想要打喷嚏的时候，江沅才忽然反应过来：晏闻歌的手在帮她捂着呢，那他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连忙拽了拽晏闻歌，见他低头望过来，指了指他自己，做了个掩鼻的动作。

晏闻歌轻声道：“这东西对我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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