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三月三,华林园落英纷飞,曲水潺潺。
皇家依历年之俗,在此举办九曲流觞之戏——既为祓禊祛邪、祈求岁安;也作君臣雅集,曲水传觞、吟诗作对,享这春日闲趣。
桃花缀枝怒放,枝桠间悬着数十金笼,孝静帝玄服龙章,立于枝下,正笑看笼中锦雀探头啄食花瓣。高澄漆纱笼冠,也在逗弄,抬手间广袖流云,闲姿艳逸。
元氏与高氏诸王散立于二人左右,或言或笑。
两大家族本就出了名的好容色,开春褪去厚衣,现下皆是宽衫褒衣,博带松系;清风拂过,个个衣袂翩然,环佩叮当,望若神仙。
华林园令近前禀告:“录事官丞已将锦席沿渠铺陈,酒觞与墨砚皆备。只待陛下和大将军之令,便启曲水流觞之宴。” *
天渊池引流而成的青渠,绕叠石蜿蜒九曲,待孝静帝落座,高氏元氏众也皆依水散坐;中书舍人和安、黄门侍郎崔季舒等近臣亦列席间;左卫将军斛律光率禁军从旁护卫。
陈扶跪坐下来,刚抬眸望向高澄,对方便已侧首,凝眸看了眼她小脸,勾出丝了然笑意,展臂将人一揽,俯身凑她耳边,淡淡降真香笼罩而来。
“不必费神。不过是群困在笼中的雀儿,何需折辱?今日过节,你且自在玩罢。”
说着,从宦官刚奉上的佐酒食盘里,挑了颗饱满腌梅,递至她嘴边。陈扶就手吃了,腮帮子鼓鼓嚼着,眼底却淡似饮水。高澄接住她吐出的果核,轻嗤:“嘴真挑。”
就没她真爱的吃食,兰京的莼羹倒是爱了一月,然也早腻了,此后再没瞧她对哪样动过真兴致。
斜对面的高浚半眯着眼,将两人额角相抵、喁喁私语的模样尽收眼底。
这般景象他已见过多次,然还是不能习惯。
阿兄政务之余,喜在东柏堂设宴,与一众文臣勋贵、南来使节共饮,他也常去蹭酒作乐。
陈氏女作为阿兄女史,多半时候只是安静陪膳、侍奉酒水。可一旦有人出言不逊,意图挑衅兄长威严,她便会将机锋或藏于稚语,或隐于诗文,为阿兄挣足脸面。
他还见过,阿兄案牍劳形时,这小女子几句童言,便驱散其眉间阴霾。
如此偏爱日盛,他这位素来好洁、等闲不与人亲近的长兄,对她却是半点不嫌——席间共食一碗,午憩同睡一榻,堂内常坐膝头,外出巡行遇泥泞道路,更是或背或抱;前日驿馆前清谈对辩,忽下了雨,阿兄竟不顾自己,反倒解下披帛将她兜头一裹。
便是对其同母的亲阿妹,也未见这般宽纵。
此刻,那陈扶正微微颔首,向奉蜜水的宦官致谢,一张嫩脸在树荫下白似积雪,软中透着寒意,漆黑眼仁似有所感般望过来,古井般深不见底。
洗三礼第一次见,他就直觉此人有鬼。
看似无害,甚至可亲,可一旦与之对立,引经据典、博闻强辩之能,竟不输饱学之博士。更教他心下惕然的,是她不过七岁年纪,却令人莫名信服安然——仿佛万千难题,于她皆可迎刃而解。
这是一孩童所该有之气质?
也曾寻机与阿兄言及这份疑惑,阿兄却嗤笑他少见多怪:“天生敏悟之人,再多读些书,自当听受训诂,一闻便晓,何足怪哉?”
他心下不由苦笑,阿兄四五岁即能论政,十岁单人一马招降当世项羽高敖曹,十四岁入朝辅政文武皆服,在他看来,陈扶确实不过‘寻常颖悟’。
与阿兄这生而岐嶷的天纵之才,当真是说不通!
他索性自行去探,某次宴后拦住她,直截了当:“装乖接近我阿兄,究竟意欲何为?”
谁知那小滑头既不否也不认,只仰着小脸笑眯眯道:“原来郡王是这般想我的?”给他弄得更加云里雾里。
念及此,高浚起身走过去,带着他那混不吝的笑,挤坐在了两人之间。
“还是老位置舒坦。”他揽住高澄臂膀,语带嬉赖,“阿兄怎这般盯着我?莫非是嫌阿浚碍事了?难道阿兄有了小女史,便不疼我这个弟弟了?”
“坐另一边去。”
“还是坐这儿好,一会儿酒觞停我面前,憋不出诗来,还能跟陈女史讨两句。”
陈扶笑笑,示意宦官挪了锦垫小案,给永安郡公腾出一席之地。
既无需争风,那便坐哪里都一样。
高澄看她这般干脆让了位子,原本要撵人的话便咽了回去,改口道:“别光想着占便宜,一会儿你替她喝。”
“自然,自然。”复指向上游扬声,“嗳!端酒觞了,开始了!”
众人闻声看去,果见华林园令捧起了盛酒的青陶羽觞,录事官丞也提笔沾墨。
“今值上巳佳节,陛下携大将军、诸王公、卿大夫幸临华林,循曲水而设宴,一则祓除不祥、祈国泰民安,二则共赏春光、各抒胸臆。敢请陛下与大将军示下,启此上巳雅宴!”
“准启。”
宦官接过跪于渠边,将酒觞轻推渠中,指尖轻拨了下,那觞便径直漂向孝静帝案前。
“觞随曲水,诗以咏志,今首觞既先停在了朕面前,那朕便为众卿开题。”
孝静帝举觞吟道:
“落英铺玉砌,桃夭映华林。
羽觞绕曲水,群贤书承平。”
席间一片叫好,“陛下好诗!”“上巳雅意便全在诗里了!”“真真应景之作。”杯盏相碰声、赞叹声混着雀鸣,热闹得紧。高澄也举盏与孝静帝遥对,唇角勾出笑意。
一片和谐之中,忽闻那华山王元大器道:“陛下此诗,有高祖当年洛水祓禊的遗风啊,如今大魏承平,正是陛下承先祖之志、爱民之功啊!”
话一出口,原本交头夸赞的宗亲勋贵都收了声,元氏诸王握着杯盏的手顿在半空,眼神往高澄那边瞟,连呼吸都轻了几分。高家子弟已尽数停杯放盏,目光沉沉地落在元大器身上。
满朝谁不知,如今东魏的安稳,是大丞相高欢浴血沙场,大将军高澄在朝理事镇住的?元大器偏要把功劳全扣在元氏先祖与孝静帝头上,往人高家脸上甩巴掌。
高澄脸上那点淡笑未及敛去,已掠起冷意,眼刀落向那元大器,好似利箭穿身。
陈扶也放了盏,蜜水晃出细波,心里亦起微澜:原来不论局势多么明朗,也还是会有不识时务,不知深浅之人啊。
但此人敢夸,孝静帝却不敢接,冲高澄那厢道:“华山王言过了。朕不过承天命守此社稷,如今国泰民安,诸卿安坐笑谈,皆仰赖大丞相克剪多难,诸将浴血,此乃国由再造之鸿勋巨业也。”
这话妥帖,既捧了高家,又避了锋芒,元氏宗亲悬着的心松了大半。高澄不虞之色也渐散了,指尖重新摩挲起案上的酒盏来,似是对这识趣回答颇为满意。
渠中酒觞载着桃瓣继续漂,停在彭城王元韶案前。
“临春晚妆新,水照影横陈。
落花吹欲散,犹似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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