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签押吗?”
“是。”
“数目对吗?”
“对。”
“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居住院内,这些都是正常的生活所需。”
“少壮男子一日食米半升已足,你儿子更才五岁,父子一月三十升绰绰有余,怎么超出一倍?”
狸猫跳下墙瓦,踩着井沿轻盈跳走。院服彻底干透,悬在竿下,随微风轻动。一队羽林分列,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冲入小屋搜检。
李知微仍保持面上平静:“好教三郎晓得,你所说的‘一日半升米’,是朝廷赈灾时的配给,用以保命而已。常人若有余力,还是愿意多吃些的。”
李景毅一默。
面对这种羞辱,李知微也未七情上脸,语调平常,颇有唾面自干之感:“学院怜我困窘,一月赐米三十升,我父子感怀不尽,凡超过供给,一应了账,不曾赊欠。所以在学院支取,是因为附近坊市遥远,不得已为之。”
李景毅又问:“糯米也罢,粳米为什么要这么多?”
风轻轻振动他的袍袖,小院里头一回站了这么多人。
“亡荆系出薛氏,泰山不弃,替我咨询名医薛喑,告知乌饭青粳可以养生延寿,故而小儿常食粳米。此米需南槐叶淘洗浸泡,工序复杂,偶有疏漏,便损坏不可食用,所以耗费较多。且此物容易储藏,一百升并未食用完毕,家中尚有,开门验看便知。”
李景毅默然不语。
见此情状,李重宪赶忙接替:“既然孩儿多吃粳米,那糯米便只有你一人能吃。常人不过一日二餐,学院又供给午食,你一人一月一餐,就要耗费如此多糯米?”
“小儿体弱,常年服药,嘴里无滋味时,问我要饵糍吃,此物是糯米捣成,故而耗费甚多。”
李重宪追问:“你说这话,可有凭据?”
李知微道:“饵糍多吃积食,薛喑曾为他开方,药方尚在,里头有山楂等消食之物,可以取来验看。”
李重宪抓住不放:“既然早就吃出症候,怎么不制止,还要继续为他囤糯米、做饵糍?”
他话音刚落,连身后的卫士也面露古怪。裴见濯抱臂一笑:“你怎么知道药方是很久以前的,就不能是他这几天刚发现去找的薛喑?”
李重宪语塞,李景毅总算反应过来:“那三瓮石灰又怎么解释,你要石灰干什么?”
李知微仿佛是个没脾气的木头人:“大雨,屋顶破了。”
他身后蓬户土阶,远处,蓬莱宫碧瓦朱甍。
他这两间屋子,本是看守藏书楼的仆役夜间看守时暂住,用料一般,又隔了近百年光阴,漏顶穿墙可谓是家常便饭。
李知微继续招供:“补屋顶时也用了一些糯米,所以看起来多了些。”
他低头,极其明显地掩饰自己唇畔苦笑,又望着李景毅,侧身:“支取这些物品并不是为了酿酒,青粳、药方、补漏处皆在,我承惠昭文,托庇于斯八年,不愿相累,请二位查验。”
李景毅不知在想什么,一踢袍摆便向前冲,两个羽林卫小跑上阶,为他开门。
小屋逼仄,用具又多,几个成人挤入后瞬间没了下脚处,退让腾挪之间,橱柜上摆的杂物摇摇欲坠。
李景毅眼疾手快地接住一个罐子,放回柜上,再挤入桌椅间缝隙,目标明确。
李知微五岁的孩子善思抱着书本,坐在小床上,面无表情。
李景毅问:“你爱吃饵糍吗?”
善思回答道:“不能多吃。”
李景毅追问:“为什么?”
善思说:“会死。”
李景毅笑了,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知微今天出门仓促,没来得及给他扎小辫,一薄墨色齐肩。善思仰着头,乌黑的眼珠盯着他,没有反应。
李景毅从善思的床上提起一只褪色老旧的玩偶:“你属兔,怎么抱着老虎睡觉?”
善思说:“它陪着我。”
啪嗒,老虎掉回善思腿上,李景毅又侧着腾挪,他身躯高大,一路上各类家具都碰出异响,走到中间时,他抬头看了看屋顶痕迹:“走吧。”
李重宪见他临门一脚又收手不干,不可置信:“景毅,你可是知道了谁在贩酒?”
李景毅无所谓:“反正不是他。”
李重宪再确认了一遍:“你可看好了?”
李景毅让出位置:“你可以再看一遍,李知微,把你的青粳米拿出来。”
李知微心下大定,对李景毅绽出一个笑。
李景毅看着他,忽然冷哼一声,撇开众人走出房间,却发现裴见濯根本没进房来,静立庭中,伸出手,捻了一下李知微已晾干的院服,同样也是一个笑。
他停了脚步,听见李重宪在屋内徘徊,软刀子一样的声音。
“这倒不用,只是,我记得院里分给你两间屋子。知微,此事已达天听,我必须……”
李知微作了个请的手势:“是还有一间,请随我来。”
“亡荆信佛,曾在慈云寺请得阿閦佛像一尊,我无处供奉,便将此地辟出。”
不同于前一间拥挤局限,几无容足之地;这间佛室倒宽敞许多,除了佛像神台及供奉物品外,唯有一个长形木盒。整间房一尘不染,大抵早上才燃过香,余烟仍在。
“这盒子里面是什么?”
“没有东西。”
“不放东西,买来做什么?”
“棺材。”
李知微神情哀伤,强自精神,让人闻之恻然:“小儿病重时,巫医曾有此方,说是可以对冲。我当时钱囊羞涩,只能买四尺大小——十二郎要打开看看吗?”
李重宪一见众人面色,便知大势已去:“不必了。唉,知微,你要不要考虑搬出去?”
一行人走出房间。
面对如此不近人情言语,众人纷纷腹诽,一家人生计已经如此艰难,还要人搬走,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李重宪却浑然不觉那般:“这里房屋低矮,罕见阳光,生活不便,又没有仆役乳母看顾,不是长久之计。”他语重心长,“地价贵处,虽买不起,租赁总还有办法?”
“我看你房中所用的鲛帐乳香,各个价值千金。床上那条缭绫汗巾,更是稀世奇珍。想必应该也不缺这些钱。”
李知微望见李景毅身形一顿,心道不好:“这些不过……”
李重宪抢道:“缭绫巾以变色为佳,你床上那条,左看是粉,右看是蓝,亮处是青,暗处生白。我尚是幼童时,曾随母亲入宫,因在台阶上摔倒哭闹,长主垂爱,便用缭绫帕为我拭泪,至今不曾忘记。”
国朝的长主,向来特指一人。
裴照元的妻子,裴见濯的长嫂。
李景毅收回出院的脚步,将身一转,指道:“等等。这两间,还没查过。”
那两间酿酒的空屋!
李知微勉力握住双拳:“学院只配给我两间房屋,方才都查过,这两间是无主的。”
李景毅的脸比六月的天还要变幻多彩:“没人用,不就是你的了?”他变得极不礼貌,唇角下撇,怒气横生:“打开!”
羽林卫听从命令,将锁一刀劈开,大门犹如深渊巨口,不断吸人入内。
李知微听见自己上下牙碰撞的细声。
酸涩的酒气混着牡丹花香,还有石灰的苦涩,渐渐传出。
李景毅缓缓走上台阶,却没有进房间,居高临下俯视知微:“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不是我的房间。”李知微直接否认,“我不知道。”
“就算不是,一院之内,你也难逃包庇——韦弘贞,如今已有赃物,你还不说此人姓名?”
李重宪也劝说道:“如今已有物证,你不说,便是不知悔改了。”
被遗忘多时的韦弘贞再次汗如雨下。
李知微是无辜的,酒是他要来的,但是……没办法!
“是、是、是……”
李知微闭住眼。
聪明反被聪明误,聪明反被——
“是我。”
众人钉在原地,只转动眼珠,不敢锁定声音来源。
裴见濯走到李景毅身边,越过他,把两边门全然打开,作了邀请的姿势,示意众人入内。
李景毅一字一顿,暗含威胁道:“是你什么?”
裴见濯全然忽视:“是我卖酒给韦弘贞的。”
鸦雀无声。
门户洞开,扇起一阵风,吹动地上揉皱的缭绫汗巾,像一只垂死的蝴蝶,跃跃欲飞,又沉沉坠地。
“对。”韦弘贞憋红了脸,大声说,“是他卖给我的!”
整个昭文院里最有可能获得天地同春的人。
“我、我仰慕裴相,可惜年少愚钝,不曾被父母带去拜见,这才问裴见濯买酒。想着、想着给了他这么多钱,他或许会在裴相面前提一提我的名字……”
可怜的蠢货,替死鬼。
李景毅不再理韦弘贞,直对裴见濯:“你昨天没来上课。”
你怎么联系到韦弘贞的?
裴见濯一笑:“课可以不上,钱不能不赚。我没来,今天早上你怎么遇见我?”
昭文院在宫城含光门内,宵禁以后除非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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