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秉开口:“那现在怎么办?”
黑子颤巍巍跟同伴挤作一团,互搂着彼此壮胆:“当然是赶紧出去啊,这鬼地方我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衙役紧闭双目,已经不敢睁眼看了,支棱住他不瘫地上的两条腿杆一个劲儿打颤:“出去出去,我快不行了。”
可是当他们走向来时的狱门,逃也似的穿过黑黢黢的冗长甬道时,却再次回到了死牢里。
所有人脑子“嗡”的一声,盯着面前死于各种刑杀的尸骸,全都傻愣住了。
方道长喃喃开口:“怎么又进来了?”
陆秉难以置信:“为什么?”
“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黑子慌得不行。
“没走错,”周雅人的声音保持着沉稳,“这里只有一扇狱门,甬道里既没岔道,也没拐弯。”
“那怎么可能?”
周雅人能明显感应到:“这里的气流跟外界并不相通。”
方道长看着他,面色青白:“与世隔绝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说,”他们现在完全被闷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这个空间就是道法刑狱,哪怕再往出走多少遍,最终都会转回到原地。狱门看似敞开,实则并没有出路,周雅人在脑子里解析完目前状况,沉吟道,“我们暂时出不去了。”
陆秉忐忑极了,又不敢确定地开口重复:“暂时?”
黑子:“暂时是多久?”
“你们在衙门里当差,收押过诸多犯人,应该都很清楚,但凡入了狱,本就是能进来,难出去。”周雅人有意宽慰大家,镇静得像根定海神针,“这里也是一座牢狱。”
陆秉忽地张口,声调无比压抑:“可这鬼地方不是县衙里普通的牢狱,这里没有出路。”
总不可能将他们跟这些死人关在一起。
周雅人顿了顿,他能感受到对方近乎崩溃的恐惧,从始至终一直一直在压抑,到如今显然快要挨不住了。
周雅人道:“这里是道阵,是阵就会有生门,我和方道长会想办法。”
惊惧不已的方道长突然听到对方居然捎带上自己,简直受宠若惊,他万万没想到听风知竟如此看得起自己,立刻振作起精神,硬着头皮应承:“对对对,我还是懂一些五行八卦之类的,一定能帮忙找到出去的办法。”
陆秉觑他一眼,很想说,方道长,你刚才也给吓得不轻,那惨叫声可不比谁小。
但是陆秉忍住了没拆对方的台,毕竟现在这种境况不是抬杠的时候。
方道长再不济,也是正经八百的修道之人,所谓术业有专攻,怎么也比他们仨只会舞刀弄棍的衙役强。
就是跟无数死状各异的尸骸共处一室太受煎熬。
方道长强忍着腿软将此处查看一番,却怎么都看不出名堂,它完全就属于一个不露马脚的整体,连方位都难以辨清。
最终他将目光定格在祭台中心,整个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总感觉那绑在祭台上的女人比这些身首异处的尸骸更加可怕。
但是听风知站在祭台边缘查看铭文,方道长便犹犹豫豫蹭过去,也学着模有样地看了半晌,实在看不懂,遂问:“道友可认得?”
周雅人摇头:“不曾见过,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铭文,既然能形成枷锁缚住她,应当是一种刑咒。”
既然都不认识,还能看这么半天,这不白瞎吗。
想到瞎,方道长猛地反应过来,他从之前就隐约有种古怪的感觉,但由于惊吓过度始终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这一刻,他死死盯住周雅人的眼睛:“您不是——看不见吗?”
周雅人顿了顿,然后不以为意道:“我在这里能看见。”
方道长震惊得差点说不出话:“难道您是那什么,阴阳……”
“不是阴阳眼,”周雅人解释,“我只能看得见阴物。”而这个地方就像在阴间。
方道长心道:太不可思议了。嘴上问:“您是天生的吗?”
他实在太好奇了,想往前两步,靠近周雅人仔细端详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平常看着瞳色比较浅。
结果方道长没注意脚下,不小心勾住了两根锁链,哗啦一声,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前扑。
周雅人眼疾手快撑住他,而与此同时,四周掀起一阵诡异无常的阴风,被绑在祭台中心的女人倏地睁开了眼睛。
方道长甚至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下的铁锁骤然发难,蛇一样绞缠住他的小腿,狠狠一拽,方道长大惊失色,整个人被拖了出去。
他甚至来不及扣住周雅人撑他的手,猝不及防抓了一下,却抓了个空,随即反应迅速的抽出佩剑挥力一砍,且听哐当一声,坚不可摧的铁锁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变故陡生,周雅人一把抓住两根铁锁反向一绕,方道长被绞紧的小腿顿时挣脱出来。
然而铁锁却顺势往周雅人的手臂上缠绕,犹如一条灵活的毒蛇盘上其胳膊,手臂顿时传来一阵绞痛,没给他留半点反应时间,周雅人猛地被拽飞了出去。
方道长惊呼出声:“道友!”刚想伸手拉住人,结果身旁一条铁链如同长鞭一般抽过来。
方道长脚下急退,却防不胜防,后背硬生生挨了一铁鞭,道袍直接被割裂,内里皮开肉绽,那股子剧痛让他哀呼出声。
站在远处的陆秉等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方道长被一铁鞭抽飞出去,身体重重摔在地上,而周雅人双脚离地,飞撞向祭台中心……
周雅人瞠目,骤然对上祭台中那个女人的眼睛,心头大震。
是她!
是那个在鬼衙门的阎罗殿前,被孙绣娘以铜镜为媒介血祭出来的女人,她曾在孙绣娘的尸身之上凝出形态,薄透如雾,像从血里长出来的阴魂,白惨惨,阴森森。
亦如现在这般,她的面皮同纸一样惨白,阴冷的双目仿若冰冻百尺的寒渊,只遥遥隔空对视一眼,就让周雅人遍体生寒。
她双唇轻启,阴冷地吐出两个字:“活的。”
眼看就要一头撞上去,周雅人奋力一挣抽出胳膊,手臂间已被勒出好几圈青紫。
未等他有片刻喘息,接二连三的铁鞭横劈而至。
周雅人猛地旋身,铁鞭凌厉地从他耳畔擦过,带着股强劲的风啸,又从其身后左右接踵而来,令他左支右绌。
最后闪躲不及,一根铁锁霍地绞住脖子,勒得他差点窒息。
周雅人翻了个跟头挣脱出来,另一根铁锁立刻绕在了腰间,然后是双腿被缚,拽着他重重摔砸在地上。
周雅人顾不上疼,广袖一拂,甩出一道风刃撞开袭来的铁鞭。
且听铿锵一声,好似刀剑相接,风刃继而朝着祭台中心的女人狠削过去。
那女人面不改色,只缓慢眨了一下寒渊似的眼,剑气般的风刃便立刻化作一缕无害的柔风拂过其面颊,只轻轻撩拨起她腮边的青丝:“御风术。”
周雅人趁机挣脱脚腕的束缚,接连甩出数道风刃。
那女人明明被铁锁捆绑,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可数道风刃杀出去,却不能伤及她分毫。
那风刃滞在其面门处,又叛变似的朝周雅人反杀回来,甚至在虚空中镀了层淡淡的霜白之气,像极了雪白铮亮的薄刃,闪着杀人不眨眼的寒芒。
周雅人挥手一拂,那寒芒般的气劲虽被扫荡开去,但还是锋利无比的划破了他一点袖管和皮肤。
缠在腰间的那根铁锁将他往前猛拽,周雅人根本站不住脚,情急之下抽出律管,在圜丘祭台之中搅动风气,尽数吹纳入律管,响起乐音。
“乐生于音,音生于律, 律生于风。”
然而这凄婉无比的音律却令周雅人心头一沉:“死声!”
这里只有阴寒之极的死气,当然也只有死声,女人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不然呢?你想听什么?”
她笑得周雅人后背发凉。
那死声响在密闭的刑狱之中,荡出凄绝的回音,摧枯拉朽般的气流便朝着祭台中心横扫而去。
女人扬起了头,目光一凛,挟着股狠戾的杀伐气,质问:“活人是怎么闯进来的?”
话音刚落,束缚住她的铁锁尽数炸起,另一端拽着无数具尸体被一并拽上了半空,齐齐涌向周雅人:“我这个地方除了死魂,还是头一次招待活人。”
突然的诈尸场面让陆秉等人三魂没了七魄,差点原地死过去,黑子□□一湿,直接吓尿了,抖如筛糠地认出那女人阴森骇然的脸:“鬼……鬼……”
这不就是鬼衙门那个女鬼吗?!
方道长瞳孔剧震,忍着后背的剧痛刚爬起来,又被诈起的尸身铁锁撞倒在地,他手忙脚乱地捡起甩出去的剑,正好与旁边一具无头尸撞上。
音律陡然转利,荡开袭向周雅人的十数具惨死之尸,再次扫向祭台之人。
周雅人的耳朵却好似要炸开一般,那死声如雷灌耳,仿佛成千上万的哭喊与嘶吼,甚至裹着如泣如诉的央求,绝望至死。
“冤枉——”
“冤枉——”
“冤枉——”
那死声声如洪钟,刺穿耳膜扎入神经,让他再也听不清一点周围的声音,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发问:“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些人可都因你枉死?!”
然后他看见那女人冷冷一笑,张开口,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是他听不见,耳边只有惊天泣地的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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