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天一日比一日长。
铅蓝的天空才堪堪翻出一点鱼肚白,灿金的红霞就追在那些棉花般的云朵后面,迫不及待地铺陈上来,甚至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点太阳的影子。
柳大抢在鸡叫第三声前再次重重敲响自己手上的铜锣,扯着嗓子喊出了今日最后一声“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高亢浑厚的嗓音也因为整夜走街串巷的叫喊低哑了几分。
喊完这声,柳大揉捏着喉咙处的那块软肉狠狠地咳嗽了几声,把手里的锣槌朝腰上一别,朝四平街上走。
打更辛苦,眼下他已饿了足足一整夜。
昨夜出门前孩他娘给他带的那半张胡饼早早就被他填进了肚里,却根本不顶事,眼下还是抓心挠肝的饿。
好在他媳妇知道心疼人,也知道他没旁的爱好,唯独这一张嘴不肯消停,就爱吃吃喝喝,所以每月官府发了工钱他回家上交时,不全拿走,还给他撇下一点儿当作零花。
柳大将手伸进袖袋里掏了掏,把银钱都拿出来捧在手里一个个数起来,数完,脸上扬起笑——
不错不错,还剩一块碎银和几个子儿,够他吃顿好的。
一会儿先去蔡婆婆饼店里买两个髓饼,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髓饼再就近找个街边的摊子坐下喝碗热乎乎的羊汤,到时候咬一口酥香冒油的髓饼,再饮上满满一大口汤,那股子温暖浓郁的肉香直接从舌尖冲到胃里,整个人就都活过来了。
这么一想,柳大只觉得胃里都咕噜咕噜冒起了酸水,顿时迫不及待地加快步子,直奔蔡婆婆的饼店而去。
*
柳大到时,因为天色还早,蔡婆婆的饼店门前尚未排起长队。
他挨到那面半人多高的长柜前,从袖里掏出碎银拍在柜上,抻长了脖子喊:“婆婆,两个髓饼。”
做髓饼不容易,要夜半就爬起来把牛羊的大骨敲碎,从里头捣出骨髓来,炼成细腻的髓脂,再倒上蜜汁一起拿来和面,和出的面团自带一股馥郁的油香和淡淡的甜味。这样的面一直捶打到软硬适中,还带着绵柔的韧劲,才能切成大小合适的剂子,包上熟肉,放进做胡饼的炉子里烘烤。
炉火烧得极旺,稍微靠近一点就有灼人的热浪迎面扑上来,将婆婆两只粗粝的布满老树皮一般纹路的手烤得通红。婆婆却不怕,凑到炉边拿眼一瞧,火热的炉子里头贴着的一个个圆溜溜的饼子,不到一刻钟,面皮上就膨胀起一层金黄酥脆的酥皮,轻轻一戳还掉下渣来,内里却柔软喧腾。
到这时候,婆婆拿一柄长嘴铁钳,把金黄油亮的髓饼一只只夹出炉来,在上头细细地撒一层芝麻,才放进油纸里包好,笑眯眯地递过来:“小子,两个髓饼。还烫手呢,可别掉喽。”
柳大忙接下油纸包,嘴里一边应着“好”,左手倒右手,来回倒腾了两三回,才勉强适应下来那股热,顿时低下头去急不可耐地拿鼻子一闻。
香,实在是香,香得他人都要打颤。
他等不及了,一连吹了四五口气,才勉强试探着用牙尖扯下一块来,龇牙咧嘴地在嘴里嚼。
这一口下去,芝麻香、熟肉的咸香、饼皮上的酥香还有那面里的骨髓和蜜调和出的油润润的甜香,密密麻麻地在味蕾上铺了一层又一层,香得叫人恨不能把舌头都嚼碎了吞下去。
他成日来买饼,蔡婆婆跟他早就熟识了,眼下瞧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无奈地摇摇头,嗔怪着玩笑道:“你这呆头鹅,都跟你说了还烫手呢,就忙着吃,吃坏了嘴皮婆婆我可不管!”
柳大也跟着笑,只是嘴里还嚼着饼,满嘴热气往外冒,话都说得含糊不清,笑起来便露出一脸憨厚的傻气:“没事没事,吃坏了算我自个儿的!”
婆婆笑着摆摆手,不再跟他满嘴胡扯,转身走回炉边去,继续去看她的吊炉。
柳大一边咬着髓饼转身往街上走,两只眼却不住地往旁边瞄,搜索一家合眼缘的羊汤摊子。
他往常喝羊汤都是去丰羊店里,只是今日图一口蔡婆婆的髓饼,眼下捧着髓饼再跑到桥北面去喝羊汤,饼的滋味就要打折扣了,怕是不美。
好在他是有经验的老饕,只要路过摊子边上拿鼻子那么一嗅,就能闻出羊汤的好坏来。
谁知这么一打眼,羊汤摊子还没瞧见,却瞧见一个小娘子站在两只及腰高的圆木桶边上,身后是个不大的摊位,后头一个摊车,周围另支了三四张矮桌,像是自个儿在饼店对面那条街上支了个摊子。
那小娘子生得桃腮杏眼,皓齿明眸,远远一瞧很是扎眼,很难叫人忽略过去。
最关键的是,竟还是张熟面孔,他认识——
好似是前些日子他去巧娘摊子上买豆腐,给他切豆腐的那小娘子,说是她的什么堂妹还是表妹来着。
当时他打量了眼,只觉得她们这家人生得可真好看呐,做姐姐的珠圆玉润,做妹妹的清丽灵秀,就跟比着那画里的女神仙长的似的。
如今一看,可不怎么着,不过只见了那一面,这张脸就刻到他脑子里去了。
他揣着满肚子的好奇,一边啃着髓饼一边朝那边走。
走近了才瞧见,摊子旁停放的那张摊车上挂着青布幌子,上头写着“孙记豆腐脑、豆花”,前头还立了个木牌,明码标着价,豆腐脑六文一碗,甜豆花八文一碗,十五文两碗。
省去了问价的功夫,叫人一眼就能看得明白,不必再问,倒是方便。
看看“孙记”两个字,再看看小娘子熟悉的面孔,柳大哪里还能不明白。
笑呵呵地对着木桶后的人说:“小娘子,这摊子也是巧娘的吧?”
傅媖正弯腰把从摊车上抱下来的那摞碗筷摆到个合适的位置,闻言立即直起身,见是柳大,也笑盈盈地应和说:“是呢,今儿才开张的。柳叔您昨夜又当值啦?”
她跟巧儿姐担心了好几日,幸好天公作美,今早没下雨,眼看还要出太阳,是个大晴天。
“别提了,熬这一宿可给我饿坏了。这不,刚过五更就跑来买吃的了”,说着,他一摊手上用油纸包着的髓饼给傅媖瞧。
傅媖扫了一眼,笑着点点头:“打更这差事确实辛苦,是得吃些好的犒劳犒劳您自个儿。”
她自然认得蔡婆婆家的髓饼,不光认得,前些日子她还特意买了几个回去尝这东西跟豆腐脑搭配起来滋味如何。
就连摊子都是她特意摆在这儿的,为的就是来蔡婆婆饼店里买胡饼、髓饼的人一出门就能瞧见她这摊子,顺道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
柳大一听这话,眼神一亮,望向傅媖的目光里颇带了几分遇上同好的激动和惺惺相惜。
他就说嘛,除了他媳妇,旁人背地里都说他挣了点钱就知道胡花,都填肚子里去了,也不知道置家置业,就是糊涂脑袋一个。
他可不服,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什么舒服都不如五脏庙舒服,身上、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可不就得吃点好的爽快爽快,不然这一年到头都没啥区别的烦人差事他哪儿能干得下去嘛!
想到这儿,他来了兴趣,凑近瞅一眼木桶里满满满满当当的豆腐脑,轻轻一嗅,闻出了空气里逸散的豆香,顿时就改了主意。
这豆腐瞧着跟巧娘卖的差不多,想来也是她做的,平日里他去买豆腐,三两五文钱,如今这豆腐脑一碗才六文,倒也没差多少。最要紧的是,他手头的髓饼都快吃进半个了,也没瞧见一个羊汤摊子。不如就试试髓饼配豆腐脑,说不准滋味也不错,也当是给巧娘和这小娘子捧个场嘛。
想到这儿,柳大掏出铜板递给傅媖:“小娘子,给我来一碗豆腐脑。”
傅媖利落地应声“好”,却笑着推一把他的手,不收那铜板,反而掩着半边脸笑眯眯地低声说:“柳叔,您是今儿来的头一位主顾,不收您钱,全当啊,讨个好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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