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离宫的腊梅开得正盛,黄灿灿的花骨朵顶着雪,在红墙根下堆出簇簇暖意。
太皇太后的旨意已传遍各宫:“今年就在承德守岁,不必回銮。”这话里的执拗,像殿角那尊鎏金铜鹤,任谁劝都纹丝不动。
佟国纲与冯唐认命的给家里写信,今年出差时间有点长。
贾赦瞅着妹妹嘿嘿笑,这家书他实在不敢动笔,还请妹妹来吧。
内务府的人忙着往廊下挂宫灯,红绸子在北风里扑腾,倒比宫里多了几分野趣,只是那份热闹里,总透着点“非寻常”的意味。
京城的乾清宫里,康熙把奏折摔在御案上,龙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地,带起一阵风。“承德离京不过几百里,朕乘快马,一日夜就能到!”他盯着跪在地上的大学士们,眼里的焦灼快溢出来,“你们拦什么?”
为首的老臣叩首更深:“陛下,三藩未平,京畿安危系于陛下一身!太皇太后在承德安好,有皇后侍奉,陛下何必亲往?若中途有失,臣等万死难辞其咎!”这话像块石头,堵得康熙半晌说不出话。
他何尝不知轻重,只是一想到珠兰在承德,太皇太后病中的脾气又难测,心里就像有猫爪在挠,恨不能插翅飞过去。
云南的平西王府里,年味却早被火药味冲散了。
正厅里,吴三桂的夫人穿着石青诰命服,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对面安坐的建宁公主一身素服,怀里抱着吴应熊的幼子,身后立着两个佩刀侍女,银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公主带着外男(指亲兵)住在内院,不合规矩吧?”吴夫人的声音像淬了冰。
建宁公主冷笑一声,低头逗了逗怀里的孩子:“规矩?平西王抗旨不遵的时候,怎么不提规矩?我带着儿子守着王府,等着他回来领罪,这才是规矩。”
两人你来我往,话里都藏着刀子。
吴夫人说吴三桂“在前线督战,不日便归”,建宁公主就说“正好,我让亲兵去迎迎他,省得被乱兵伤了”;吴夫人想收编建宁带来的两千骑兵,建宁就把兵符拍在桌上:“这是皇上亲赐的,你要?去跟皇上要去。”
王府外的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说建宁公主是来“监国”的,又说吴夫人在偷偷调兵。
更热闹的是另外两藩。
靖南王府里,先是耿精忠骑马摔断了腿,没等太医赶到,世子跟着去看,也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脑袋磕在石头上,至今昏迷不醒。
王府里的军头们顿时分成两派,一派想拥立年幼的二公子,一派说要等世子醒来,明里暗里都在抢权,连年礼都没人备。
平南王府更绝,小年那天放烟花,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把烟花筒插进了茅厕,引线一点,“轰隆”一声,粪水溅了半条街,连前来送礼的知府和送他出门的尚可喜都被浇了一身。
尚可喜捂着鼻子骂了半天,转头就听说,负责烟花的兵丁是前几日刚从吴三桂那边逃过来的——这节骨眼上,谁都不敢说这是“意外”。
更稀奇的是,过了一天,尚可喜就病倒了,貌似是疫病,好像还把世子尚之信也传染了。
可这些消息传到京城,都被轻飘飘地压了下去——“假的,定是三藩散布的谣言,想搅乱人心。”兵部的折子上这么写,康熙看着,只在末尾批了个“知道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承德离宫的宫灯全亮了,红得晃眼。
太皇太后看着号称是皇后亲手包的饺子,忽然叹了口气:“京城那边,怕是也吃不上安生饺子。”
珠兰笑着往她碟子里夹了个元宝形的饺子:“老祖宗放心,皇上心里有数。”这个是吉雅包的,可好吃呢。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宫灯上,簌簌地响。
谁都知道,这个年过得再热闹,也掩不住那些暗流——云南的对峙,福建的混乱,广东的闹剧,还有京城,都在等着开春后,有个了断。
只是此刻,饺子在锅里翻滚,宫灯在风里摇晃,倒也能寻着片刻的安稳。
京城荣国公府上,却不大安稳。
腊梅开得正艳,内堂里史夫人捏着帕子,偏偏不去看腊梅,非要望着窗外光秃秃的石榴树,心里还在念叨:“这赦儿,送信的鸽子怕是在半道上被鹰叼了去,年关都要过了,竟连个信儿都没有。”
长子从军,没有消息也算好消息,而且她也没地方去催他的书信。毕竟老亲佟家那边愿意带着自己这纨绔长子去草原,已经是看在几代人的面子上了。她实在拉不下脸,去那边再请托人家带一封信。
她原是打得好算盘,把女儿贾敏送进宫给端敏格格做伴读,一来沾沾皇家的光,二来让女儿学些规矩,将来不管是配个勋贵子弟,还是指给哪家清贵人家,都比在家中亲戚里寻摸强。哪曾想,这伴读,竟读出了天大的动静。
这天午后,府里的丫鬟正忙着扫雪,忽然听见大门外一阵喧哗,接着就见管家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声音都变了调:“老夫人!宫里的公公来了!传、传圣旨!”
史夫人吓得手一抖,帕子掉在地上。
她慌忙让人取来品级大衣裳换上,梳理鬓发上大妆,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应该是好事,应该是好事······
正厅里,传旨太监穿着石青蟒袍,脸板得像块冰,展开明黄的圣旨,尖着嗓子念起来。
开头几句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史夫人还能勉强镇定,可听到“贾氏女敏,随固伦靖宁公主出征漠北,机敏果敢,屡献良策,特封……”时,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后面的话竟一个字也没听清。
直到太监念完,笑眯眯地说:“史老夫人,恭喜啊!您家姑娘可是得了宗室女才有的封诰,这可是独一份的荣耀!皇上还夸您教女有方呢!”
史夫人才如梦初醒,连忙让人捧出早就备好的银子塞给太监,嘴里喏喏地应着“不敢当”,心里却翻江倒海——女儿随军出征了?还立了功?竟然不是长子贾赦立功,怎么会是娇滴滴的女儿?
敏儿随军,她怎么半点消息都不知道!送走太监,史夫人才后知后觉地后怕,腿一软坐在椅子上。
刚才若不是太监点明了女儿的功劳,也暗示了女儿是全须全尾的,她怕是要当着宫里人的面晕过去,那可就真出丑了!
“贾赦这个杀千刀的!”史夫人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骂起来,“自己的妹妹跟着公主去了草原,出生入死的,他竟连封信都不捎回来!若不是宫里来传旨,我还当敏丫头是在离宫里描花绣朵呢!”潜意识里,她晓得贾敏这个女儿不是自己能骂的了,毕竟有了宗室封诰在身,便是君臣有别。
旁边的赖嬷嬷连忙劝:“老夫人息怒,大爷许是军务繁忙,忘了……”
“忙?他能忙什么!”史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眼泪都跟着冒出来,“我早就说过,不是自己奶大的就是不贴心!你看他二弟政儿,虽说闷了些,可家里有个风吹草动都记得回禀。他倒好,妹妹成了县主,他老娘差点在太监面前露怯,他倒像没事人一样!”
正骂着,就见丫鬟捧着刚收到的信进来:“老夫人,有信到了!”
史夫人一把抢过,拆开一看,气得差点把信纸撕了。信里通篇说的都是在边关如何巡查,如何驯马,写他做了个小军官!
“好,好得很!”史夫人把信摔在桌上,胸口起伏着,“等他回来,看我怎么问他!敏丫头在草原上拿刀动枪的时候,他这个做大哥的,怕是正对着月亮喝酒呢!”
等会儿,这信,这字迹,是敏儿写的······
她也不怒了,也不烦躁了,想起女儿,忘掉惹人厌的大儿子,史夫人心里泛起丝丝甜意。
赖嬷嬷看着主子她走到内室,也不知道老夫人是怎么了。
史夫人仔细又看了一遍信,闭着眼睛在屋里连声高呼祖宗保佑,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那道圣旨捧出来,对着光看了又看。
县主啊,这可是比诰命夫人还金贵的身份。将来敏丫头的婚事,怕是又能走高一筹了。只是,却怕由不得自己家做主啊,毕竟君臣有别,她的身份等同是宗室格格了······
只是想起女儿跟着端敏公主在草原上“屡献良策”,史夫人又忍不住心疼,眼眶一热:“这丫头,竟瞒着我,做了这么大,这么大的事……”想起道人说过,全家的荣耀都在女子身上,莫非正是应在我的女儿身上?
窗外的雪还在下,荣国府的门楣上,不知何时已悄悄添了几分旁人没有的喜气。
史夫人摩挲着圣旨上“教女有方”四个字,心里又气又傲——气贾赦的糊涂,傲女儿的争气。
贾赦虽然也立功做了军中官,可在贾敏的功绩面前,实在不够看,史夫人都顾不上看他是做了个什么芝麻绿豆官。
今年,怕是府中要过得比往年热闹多了。金陵那边,要回去祭祖。老亲之中,又好走动了。
自打丈夫去世,家中江河日下,史夫人守孝之后也是关门闭户过日子,一心想着能把家族延续下去就行。
老亲中在京的金陵四家,还算和睦,其余人家她都没脸上门去做客,毕竟自家入了汉军旗,爵位还降到了不入流。
今年却不同了,女儿跟着固伦公主在草原上立下大功,封了格格啊!
史夫人正想着后头如何,门房娘子来报,说那老亲甄家递了帖子。
她一听,心中一凛,这个年关啊,怕是不好过了。
康熙八年的除夕,紫禁城的红墙被暮色浸得发暗,连角楼的宫灯都透着几分懒意。
往年这时候,太皇太后会在慈宁宫接受朝贺,太后领着后宫嫔妃排班行礼,珠兰作为皇后,总要忙到深夜才能歇下。
可今年,三巨头都在承德,宫里的规矩便像松了的弦,骤然松弛下来。
前殿的钟声敲过七下,乾清宫的烛火还亮着,康熙正对着三藩的舆图出神,案上的年夜饭早就凉透了。
梁九功几次想提醒“该进晚膳了”,都被皇帝挥手撵了回去——平西王的生死疑云、靖南王父子落马的疑云、平南王府那场荒唐的“粪坑烟花”,像三根刺扎在他心头,哪还有心思顾及后宫的宴席。
他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意外能说的清的,可是俩三藩自己都抓不出幕后黑手,齐齐把帽子扣在了朕的粘杆处身上。
粘杆处有没有这个本事,朕难道不知?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大量消耗了皇帝的精力,让他年纪轻轻就生了疲惫之感。
观星台的角楼里,却透着别样的亮堂。
贵妃钮钴禄萨琳披着件石青镶银边的斗篷,手里捧着本泛黄的羊皮卷,那是从西洋带来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窗外是漫天飞雪,她却只顾着对着望远镜里的猎户座喃喃自语:“牛爵士说恒星不动,可这颗参宿四,明明比上月亮了些……”
侍女端来的饺子在炉上温着,她连眼皮都没抬。
自从迷上这些“宇宙的奥秘”,后宫的争风吃醋、请安问好,在她眼里都成了“围着灶台打转的琐事”。
皇帝没来后宫,她不在意;旁人忙着装扮,她只觉得“不如星轨好看”。
望远镜的镜片映着她眼里的光,比任何珠翠都要亮。
荣贵人马佳诺敏的住处,倒有几分暖意。
她正和赫舍里家的二小姐塔娜围坐在炭炉边,用银签子烤着栗子。
塔娜因种种原因,被暂留宫中,一下就留好几年。还在她性子活泛,并不因此郁郁,与诺敏竟处成了闺中密友。
“你看我绣的这个荷包,像不像观星台的样子?”诺敏举起个青缎荷包,上面用银线绣着几颗星子。
塔娜笑得直拍手:“像!就是这北斗七星绣成了勺子,倒像姐姐烤栗子的小银勺。”
两人嬉笑着抢栗子吃,把宫规抛到了脑后。
诺敏本就性子恬淡,不去凑玉宁那边争宠的热闹,如今有塔娜作伴,更是乐得自在。
皇帝来不来后宫,她随缘;旁人得不得宠,她不妒。只是,有些念着皇后娘娘了。
炭炉上的栗子“啪”地裂开,香气漫开来,比御膳房的宴席还让人舒心。
唯有惠贵人玉宁,还守着几分“本分”。
她穿着身石榴红的宫装,鬓边簪着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在殿里来来回回地踱着。
桌上摆着她亲手做的桂花糕,是皇帝从前爱吃的,可从黄昏等到深夜,连个太监的影子都没等来。
“皇上···”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步摇上的珠子叮当作响,“难道还在为三藩的事烦心?”
侍女劝她:“贵人,夜深了,不如先歇息吧。”
玉宁却摇摇头,固执地坐在灯下:“再等等,今日是除夕。”她想起刚入宫时,皇帝曾经夸她“手巧,做的糕比御膳茶房的合口”,心里就泛起点希冀。
可烛火燃了一截又一截,桂花糕渐渐凉了,殿外始终静悄悄的。
午夜的钟声敲响时,观星台的萨琳终于放下望远镜,在星图上画下一个新的标记;诺敏和塔娜已经歪在榻上睡熟,炭炉边散落着栗子壳;玉宁吹熄了最后一盏灯,望着窗外的雪,轻轻叹了口气。
景阳宫的梅花开得正好,一枝斜斜探过朱红宫墙,花瓣上的雪被风吹落,溅在阶前的青石板上,洇出点点湿痕。
甄应仙披着件月白披风,手里捏着本《南华经》,正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看得入神。
她是这年新选入宫的秀女,因容貌昳丽,刚入宫时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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