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干燥少雨。
可这顿饭之后却下起了雨。
彤云密布,阴风飕飕。
李崇润拥着缨徽安寝。
寝阁里焚安神香,缨徽却睡不着。
窗外夜雨淋漓。
捶打着榴花,窸窸窣窣。
枝桠绞缠,瓣蕊零落。
有足音密集而来。
很快消失在雨夜里。
缨徽竖起耳朵,仔细辨别他们来去的方向。
说是密牢,总也得有出入的地方。
凭李崇润的谨慎,防守不会不严密。
单纯的喜悦之后。
又是无边无际的忧愁。
薛昀那家伙能堪大任吗?
缨徽辗转反侧,转过身,对着墙轻吁。
李崇润从身后抱住了她。
嗓音沙哑,热气从缨徽的耳廓划过。
“徽徽,你怎么还不睡?”
缨徽背对着他。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面上一点笑意也无。
声音中有淡淡低徊:“睡着了,被雨声吵醒了。”
身后一阵静默。
李崇润蹭了蹭她的脖颈儿,呢喃:“你又骗我。”
他是极敏锐的。
特别是洞察她情绪的时候。
缨徽怅然若失: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想要的呢?
李崇润搂着她说:“我送给静安侯的信迟迟无回音,他怕是不想将你嫁给我吧。”
当然。
她父亲虽不善斡旋朝堂,但在买卖方面十分精刮。
漂亮女儿奇货可居。
你一个七郎君还不够格。
李崇润自顾自道:“他定是觉得我身份不够。既然这样,那这信就不必写了。等一年——至多半年,我直接派人去提亲吧。”
看来夺位计划就在半年内。
七郎还真是意气风发啊。
缨徽胡思乱想。
突然觉得不适。
许是屋内焚香过盛的原因,她喘不过气。
更有一股酸水往上泛,几欲作呕。
她捂着嘴干咳。
李崇润慌忙支起身子看她,“怎么了?”
缨徽说不出话。
只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李崇润欲要叫郎中,被缨徽止住。
她嗫嚅:“不碍事,大概是呛着了。”
李崇润轻捶她的背,“真的没事?”
缨徽摇摇头。
李崇润下床倒了杯热水,喂她慢慢喝下去。
见她涨红了的脸色终于恢复平常,才舒口气。
躺回了她身边。
被衾下握住她的手,手指交叉相抵。
他道:“徽徽,你不要怕,我会出人头地的,我会……”
他想起与王玄庄的约定,后面的话打了个折扣:“我会娶你,与你一世安稳。”
缨徽阖眸,敷衍地应下。
他不了解她。
她所求根本不是安稳。
而是尊重与毫无条件的爱。
他们终究只有露水姻缘,做不得长久夫妻。
这样也好,省却许多麻烦。
缨徽强迫自己入睡。
一觉天明,雨已经停了。
日光澄净,黄鹂栖在枝头嘤啾。
李崇润早就走了。
他是被陈大娘子叫去的。
接连经历丧夫、丧子,陈大娘子备受打击。
形容枯槁,素服的衣带松松垮垮。
她端坐在茵褥上,瞧向李崇润的目光有些阴冷。
“览翼堂议事,回来的朝臣说,阿玮是死在那两个侍卫的手里,而侍卫是被四郎君买通的。”
陈娘子疑惑:“七郎,那两个侍卫不是你让我送去照顾阿玮的吗?我向你抱怨婆母霸道,不许我亲近阿玮,你替我想了这个办法,让我时时能得到阿玮的消息。”
李崇润不语。
陈娘子又道:“还有那个害死都督的沈氏,她到底是谁的人?”
阁室里安静至极。
只有更漏里流沙陷落的声响。
最先窥破天机的人是陈娘子。
李崇润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精心挑选的棋子。
愚蠢、自私,又恰恰在棋局的中间。
利用她杀子,何其残忍。
可是话又说回来,谁没有被残忍地对待过呢?
李崇润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不。
对人残忍,自己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这是幼时无数回被打到吐血、命悬一线,学会的道理。
他靠在圈椅上,看向陈娘子,道:“嫂嫂的怀疑很有道理,那嫂嫂下一步要如何?”
把陈娘子问懵了。
她的目光游移于虚空。
涣散孱弱,像个失了主心骨的布偶。
“告诉太夫人?告诉她,害死阿玮的人是你经手的。幽州李氏失去了唯一的嫡系继承人,都是你的功劳。太夫人如此刻寡,能容得下你?”
李崇润看向玄关的薄绢屏风。
如有薄雾氤氲,明暗渲染。
他盯着一尾曳出的裙角,缓缓道:“你可以以死谢罪,也可以终身伴青灯古佛赎罪。那之后呢?你的女儿蓁娘怎么办?有谁会在乎她的前途。她今年十一岁,距离出阁没有几年了。乱世中女子飘若浮萍,她又会飘向哪里去呢?”
陈大娘子攥紧云袖的手在隐隐颤抖。
她从前没有发现,那外表温文的七郎竟如此可怖。
三言两语就能把人逼到万仞峭壁上。
半柱香过后。
她仍沉浸在伤慨中,难以自拔。
一道身影从屏风后飘了出来。
李蓁娘扑入陈大娘子怀中,泣涕涟涟:“阿娘,阿耶生前如此薄情,也未曾厚待过我们母女,何必为他伤心?至于阿兄……”她的泪珠扑簌簌落下:“他是郎君,生来便璀璨夺目,又有谁在乎过我?父兄既丧,我们总要好好活下去,何必你死我活?”
陈大娘子不解地看向女儿。
李蓁娘小小年纪。
身条儿纤细若柳,眉眼却硬挺。
她一字一句道:“四叔寡恩,得势后也未曾善待过我们。既然祖母认定父兄死于四叔之手,那就是四叔杀的。”
她回头看向李崇润,赌徒般坚定:“我们母女三缄其口,若他日七叔得势,必不会亏待我们吧。”
李崇润瞧着这小女娘,心中暗笑了笑。
这才是他们李氏的正统血脉。
他不语,在等陈大娘子的表态。
艰险的境地,女儿的哀求。
在无边煎熬中,陈大娘子终于点了头。
李崇润从袖中摸出一包药来。
油纸包里是研磨得极细的粉末。
他道:“嫂嫂殷勤些伺候太夫人吧,每日羹汤里撒上一点。”
陈大娘子悚然变色:“你要做什么!”
李崇润将胳膊搭在圈椅扶手。
漫然道:“自然是送她走。嫂嫂莫非觉得这些年在她手底下日子是好过的。”
三郎、五郎死在李崇清的手下,甚至是被虐杀。
而当年年幼的李崇润也差一点这么死。
若非他会做小伏低。
太夫人恨老都督生前的妾室们。
恨妾室生的儿子们。
不做猪狗,便做冤魂。
这样伪善狠毒的婆母。
脑子缺斤短两的陈大娘子日子又岂会好过?
吃不完的暗亏,道不出的苦涩。
陈大娘子被吓破了胆。
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李蓁娘恨铁不成钢。
干脆跑过来,接过李崇润手里的药包。
她屈膝:“七叔,阿娘不中用,恐在老虔婆面前露馅,我来办这事。”
总角之龄的小女娘,有谁会提防她。
李崇润盯着她问:“那若是败漏了呢?”
“若是败漏了,我就自己认下。”
她脆生生道:“七叔莫不是以为我会攀咬你?若是这样,那阿娘做的事全都遮掩不住了,结局就是大家一起死。我挺住不说,没准儿还得一线生机,等到七叔来救我。”
她回头看看那软弱无用的母亲,咬牙:“就算我死了,阿娘可以活,七叔可以让她好好活着。虽然她心里把阿兄看得最重,可她终究是我阿娘,也算我尽孝了。”
有勇有谋,还有情义。
李崇润竟对这小女娘产生了敬意。
他以棋局之上对等的姿态朝蓁娘伸出掌心。
蓁娘会意,与他合掌。
“一言为定。”
李崇润走后。
缨徽借口赏花,在花苑里转了几圈。
昨夜郎中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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