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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皇帝

进屋便是一尊十二龙赤金香炉,里头熏着龙涎香,地板铺着团花织锦的波斯地毯,珠帘垂落,幔帐摇曳,深处传来交谈的动静。

容倾端着茶水,先在珠帘外站了一会儿,仔细听里头谈话的内容。

只听一个沉厚的男声感慨道:“寇聪实乃真男儿!痛失亲子,头七都还未过,又提枪上马抗击瓦剌……”

容倾对这声音熟悉无比——

当今大燕的皇帝,赵瞻。

另一个阴柔的男声接话道:“寇氏父子是大燕的猛将,而皇上是大燕的顶梁柱,我朝得此君臣,是天下的福气!再说瓦剌人实在可恶,这些年北疆折了好几位大将,皇上您看……”

这声音容倾也识得——

他自个的顶头上司,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东厂提督,韩厂公韩靖忠是也。

“你来了,怎么不进来?”赵瞻打断韩靖忠的一溜马屁,语气含笑,朝容倾站的地方看来,“快进来罢。”

容倾右手端茶水,左手掀帘子,面上浮出温顺谦卑的笑容,一面行礼,一面回道:“奴婢见过皇上,回皇上的话,奴婢见皇上与厂公正在商讨大事,不敢随意进出,还望皇上恕罪。”

说罢,他端着茶水,快步上前,将赵瞻一旁的茶水换了。赵瞻喜喝温茶,方才容倾那一站,当下水温刚刚好。

赵瞻呷了一口茶,微微眯起眼睛,他不过三十多岁,正是壮年,容貌英俊非常,眉目深邃,身材高大,自带一股不容忤逆的威严。此时临近就寝,赵瞻只披了一件大氅,吃罢茶,他才道:“你若再晚来些,这茶可就要凉了!”

“奴婢知错。”容倾立即跪在地上。

赵瞻笑:“你有什么错?起来罢!”说完又指着容倾,转头向韩靖忠道:“韩卿呐,你瞧瞧这个孩子,鬼精鬼精的,朕都要分不清他嘴里哪一句是真的了!”

韩靖忠掀起眼皮,阴森森扫一眼容倾,浅浅笑道:“回皇上的话,臣倒是认为……太精了不是什么好事,咱们当臣子、奴婢的,应当对皇上事无巨细、无所隐瞒,怎么能让皇上分不清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呢?容倾,你可知错?”

凉飕飕的目光在容倾身上游荡,容倾倒也不紧张,懒得理会韩靖忠的敌意。

他如今领着赵瞻的命,做事无需经过韩靖忠,自然会引起对方的不满。方才那话阴阳怪气,跟喝了三大碗醋似的,也难怪朝臣背地里叫韩靖忠“醋阉公”。

“厂公此言差矣,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欺骗皇上。”容倾微微仰起下巴,面容谦谨。在烛火下,他眉目秾丽,耳垂上的两粒红玛瑙更添几分艳色,在脸颊旁轻轻摇晃。

赵瞻被红玛瑙晃得失神,闻言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没作声。

“哼。”韩靖忠不以为意地笑一声。

“况且皇上英明神武,世上之事,鲜少有皇上看不穿的,奴婢素来愚钝,要是说了假话,皇上心里定是比谁都清楚,如此下来,奴婢怎敢有所隐瞒?”

“行了,说正事。”

赵瞻缓缓睁开眼。

“容倾,你也从地上起来。”

“谢皇上。”

容倾轻盈起身,他身上的官服有些宽大,故而显得腰身格外的纤细,简直是不堪一握。他站着,也十分的赏心悦目,姿势挺拔,如覆雪的松柏,又不失谦恭柔顺。

“寇聪的儿子寇子荣才十七岁,五日前瓦剌来犯,寇子荣随军出击,以身殉国……”赵瞻叹气,“朕愁啊!容倾,你说说,该如何抚恤追封寇氏父子,才不至于寒了功臣的心?”

“奴婢愚钝。”容倾低下头。

赵瞻哂笑:“愚钝?你平日头头是道,怎么朕让你说话时,又不愿意出声了?”

一旁的韩靖忠冷冷睇一眼容倾,接话道:“皇上,兹事体大,理应留到明日早朝,由群臣商讨,再做定夺——”

“奴婢斗胆。”容倾上前一步,深深一鞠躬。

“但说无妨。”赵瞻摆手。

韩靖忠鼻子里狠狠出了两缕气,相当有技巧的气,恰好把持在赵瞻听不见、而容倾听得见的力度,算是警告容倾。

——寇氏父子功高震主,皇帝提防已久,满朝文武都不敢轻易提起此事,你容倾竟胆大包天,想触摸皇帝的逆鳞了不成?!

而容倾却在电光火石间理清了思路。

方才赵瞻的话很有意思:不至于寒了功臣的心……那就是既要褒奖寇聪,又要警告寇聪,其中的度量,偏了一方面都不太好。

只听容倾道:“依奴婢愚见,寇将军护国三十余载,军功赫赫,应加赐‘太子太师’一职;而寇小将军年纪轻轻就已忠烈殉国,乃是朝廷一大损失,或可谥号‘忠烈’二字,为忠烈将军。另有抚恤等事,则为户部、礼部定夺,奴婢不敢妄言。”

赵瞻淡淡道:“嗯,尚可。”

香炉袅袅,夜已深,窗外几声鸮叫,越发衬得长夜寂寂,也不知何时能捱到破晓。

韩靖忠斜眼看着容倾,嘴角几乎压不住幸灾乐祸的笑:瞧,皇上生气了!

他们这帮宦官,在赵瞻身边待久了,也算摸清了赵瞻的脾性。这位从十几个兄弟里厮杀出来的皇帝,最是多疑,一句无心之话,落在他的眼里,指不定就成了催命的符。

而容倾这小娃娃才在御前伺候了不到半年!

韩靖忠有心看戏,也不知这容倾,有没有命给他演戏了!

“不过……”

容倾话锋一转,不忙不慌。

“奴婢听闻寇将军的几位副将这些年一直待在西北,论战功战绩,也是不逊于他人的,而普天之下,北有瓦剌、鞑靼之觊觎,南有倭寇之困扰,哪里不需要虎将镇守?”

韩靖忠闻言脸色微变。

“你啊!”

而赵瞻却一拍桌子,从榻上起身,方才紧绷的神色稍霁,拍了拍容倾的肩膀,笑道:“朕记得冯吉祥说你在内书堂时,乃是其中的翘楚,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皇上谬赞。”

“说起来,朕让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赵瞻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打量着眼前身量纤弱的少年。

“回皇上。”容倾从袖子取出奏章,双手举过头顶,递与赵瞻,“东厂共查出六人曾与逆臣有过书信往来,现均已压入诏狱。其中刑部郎中黄冠英、户部员外郎秦游,家中皆雇打手,且身手不凡,奴婢已派人去追查这些打手的来历。”

赵瞻接过奏章,随意翻了几下,脸色越来越沉,几乎要凝出水来。

昭王……

昭王!!!

容倾与韩靖忠大气也不敢出,膝盖微弯,随时准备跪下。

啪!

奏章落地,寝宫里的人也跪了一地,人人埋头于地,只留君王一人,孤寂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皇上息怒。”

容倾与韩靖忠异口同声道。

昭王是赵瞻心头的一根刺。

在涉及昭王的场合,最明智的就是什么也不说,容倾把头深深埋着,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荡然无存,全剩下谨慎谦卑。

伴君如伴虎。

容倾在后宫见惯人情冷暖,可到了赵瞻跟前侍奉,他犹恨自个的眼力、耳力、念力不足。譬如此时此刻,面对发怒的赵瞻,他仍然不敢出言抚慰。

“……为何?”赵瞻的胸膛剧烈起伏,双手颤抖不止,“为何他死了八年,仍有人惦记着他!是嫌朕做的不够好么?!”

无人敢作答。

“容倾。”

赵瞻冷冷唤道。

“奴婢在。”

“你说说……为何?”

容倾俯着身,余光瞧见明黄色的衣摆正正落在他的身前,登时一后背的冷汗。他反复吐息,运转心法,死到临头,竟迅速冷静了下来。

“皇上是大燕之耀阳,光辉灿烂,岂是星星能比拟的?可惜长夜漫漫,有些人不曾见过耀阳,便以为星星即是太阳……此乃人之过,而非太阳之过。”

容倾声情并茂,挤出几滴眼泪,犹带哭腔。

“更何况大燕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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