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卢鸿宇开始频繁出入李远仁的府邸。
他给李远仁修缮画作,努力在他面前卖弄才学和肚子里的墨水。
而这一切,李远仁皆照单全收。
但卢鸿宇分明能感觉到,李远仁看待自己的目光里时常带着轻视。
那种别人眼高于一切而自己只能卑微做低的认知让他十分煎熬,心中那股想要改变现状的欲望越发强烈。
毕竟...
赌坊那边欠下的债,拖不了太久了。
他必须往上爬,无论用什么方法。
更何况,他也得让李远仁明白,只要他愿意助自己在仕途上通畅,往后同朝为官,他必定唯他马首是瞻。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卢鸿宇心下一狠,跟赌坊又借了好几百两白银。
李远仁好书画笔墨,卢鸿宇用这些钱置办了上好的文房四宝。
又专门买了几个特制的木盒。
上层放置正常的笔墨纸砚,下层打开,全都是沉甸甸的银锭子。
这些,足表他的诚心。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这些所有的举动,都落入姜今也眼中。
初夏时节,雨水不停。
凝曦院里,姜今也看着手中擎月刚送过来的信件,唇边扬起抹意味深长的笑。
桂枝见她笑得开心,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姜今也答,“或许明日,或许后日,咱们就能收到卢鸿宇被收押下监的消息。”
桂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而仅仅只隔了一日,刑部破获吏部与礼部渎职、买卖官位一案的消息便传遍大街小巷。
刑部门前的立榜之上,府衙小吏正将告示贴上。
榜前围了不少百姓,将有罪判刑之人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
“卢鸿宇”的名字赫然在列。
而在城西...
宽柳巷口聚集了许多人,裴妄怀亲自带着官兵上门抓人。
男人一身绯色官袍,坐在马背上,身形挺括。
那双漆黑狭长的眸子里肃冷严厉,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简陋的小院子里扑腾声四起,卢鸿宇四下逃窜却终究只是徒劳,如丧考妣。
看到他被押着出来,那些昔日的邻居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原来是他。”
“年纪轻轻不学好,呸,败坏读书人的名声。”
“这种人,要是真当了官,咱们老百姓可就遭殃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是的...”
“...不是的...”
卢鸿宇耳边轰鸣,可那些议论声却格外清晰。
一字字一句句,皆与他曾经飞黄腾达、封官加禄的梦想背道而驰。
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垃圾一般,避之不及。
他彻底失去挣扎的力气,被官兵押着上了刑车。
而在距离宽柳巷不远处的路口,停留着一辆造型宽敞的马车。
车窗微敞,帷裳微掀。
姜今也坐在车厢之中,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只是百姓人影攒动之间,前世深冬被弃于郊外的那一幕,倏地与眼前卢鸿宇佝偻着腰被押走的这一幕莫名重合。
朦朦落雨的初夏,和那时霜雪纷飞的隆冬。
一切,终是不一样了。
她不会早死。
阿兄也不会吐血。
姜今也倏地轻笑出声,清透明亮的眸子里似是蒙上了水雾。
藏着今生命运得以改写的庆幸和喜悦。
她微微抬眸,隔着层层人群,与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正正撞上。
男人的视线凝结,紧紧落在她身上,直至她朝他歪头笑开,直至押解卢鸿宇的车队拐着弯出了宽柳巷,他才收回目光。
姜今也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去眼底将落未落的泪珠,兴致勃勃吩咐一旁的桂枝和紫苏。
“今日心情好!”
“想吃什么尽管吃!”
然而话音一落,桂枝和紫苏却是没敢应她。
“...姑娘...”
两人面面相觑,语气十分为难。
还记得上次姜今也从卢鸿宇手中拿到笔墨铺子之后心情大好,买了许多零嘴儿,结果却因为食物相克而发烧呕吐,病了好几日的事。
现如今即使她兴致再高,桂枝和紫苏也不敢再由着她胡来。
若是再因此而生病,侯爷定然要把她们的皮给剥了。
姜今也脸上的笑微微僵住,似也想起了之前生病的事。
她没再坚持,而是道,“时辰不早,回府吧。”
“让厨房张婶做一桌好吃的,再小酌几杯,岂不美哉!”
府里厨房做的东西,自是不会出错。
两个小丫鬟也觉得这个主意好,紫苏掀开车帘,吩咐外头的马夫回府。
——
日头西落。
回到永定侯府时,濛濛细雨早已经停下。
正逢夏日,仅仅只是申时末刻,本该是还敞亮着的天空却因为下过雨而已布满红霞。
凝曦院里,四处掌灯。
明亮的正屋之中,膳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还有一小坛桃花酿。
姜今也率先落坐,一左一右拉着桂枝和紫苏也坐下。
甚至厨房的张婶也被她喊来,“坐吧,我们一起吃。”
她待这侯府里的人向来是宽宥平和,凝曦院内院里的人平日里受她恩惠不少,皆知她的脾性。
听到这话,桂枝紫苏和张婶也没再推辞。
四人围坐在圆桌旁,紫苏为大家倒好了酒。
姜今也举杯,“今天是个好日子,干杯!”
庆祝这个上辈子害死自己、这辈子还想继续坑害其他女子的渣宰终于恶有恶报!
明亮的光线之下,少女眸子里闪着熠熠光辉,眼底的笑格外璀璨,有种不同寻常的激动。
张婶她们不知她这情绪为何如此,但能彻底摆脱卢鸿宇,于自家姑娘来说百利无一害,因此她们也是开心的。
三人随着她一同举起酒杯,“干杯!”
桃花酿下肚,沁香弥漫在口齿之中,姜今也笑得眼眸微弯,抬手就要拎着酒坛子倒第二杯。
却被张婶拦下,“姑娘,先垫垫肚子。”
“这是最近几日研制的新菜色,试试看。”
姜今也知晓她是怕自己空腹饮酒伤身,遂听她的话,将面前的一小碗金玉羹吃完。
垫过肚子之后,张婶便也不再拦着不让她喝酒。
毕竟就在自家府苑之中,即使喝醉,也就是扶回寝屋睡下罢了。
因为有她们的纵容,仅是两刻钟过后,姜今也面颊上已经染上朵朵红晕。
屋内门窗皆大敞着,初夏的夜风拂来,吹动少女颊边的发丝。
眉目波澜起,醉态犹不知。
姜今也笑得粲然,可眼底视物已然模糊。
连眼前站着的是桂枝还是紫苏都分不清了。
她声音染了醉,听起来格外腻人,“...桂枝...你、你过来些...”
伸了手往前摸,却片刻摸不到人。
因为此时此刻,桂枝紫苏和张婶皆已经站起身,恭恭敬敬低着脑袋,无人敢去看面前男人的神色。
吏部和礼部的这桩案子今日了结,裴妄怀忙到此刻才回府。
一入廊道便直接往凝曦院而来,原以为她说不定已经入睡,却没想到看到这样的一幕。
男人身上还是白日里的那身绯色官袍,玉冠俊面,眉目冷肃。
他看向屋子里站着的其他人,抬手挥了挥,道,“把东西收了。”
张婶三人福身应了声“是”,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
而原本半趴在桌上的姜今也懵懵抬起头,视线迷离地看向来人。
“嗯?”
她轻哼了声,费力了好一会儿,目光也依旧未能聚焦。
张婶和桂枝紫苏动作麻利,已经将膳桌上的东西全都收拾干净。
最后离开正屋时,还不忘将剩下的桃花酿带走。
姜今也不干了。
眼瞧着小酒坛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她踉踉跄跄站起身就要去拿。
“我的酒...”
可还未迈出两步,整个人就已经落入一具温热坚硬的胸膛里。
裴妄怀长臂拦着她的腰,“你喝多了。”
“我才没有!”
喝醉的人怎会承认自己喝醉。
姜今也猛地一挥衣袖,想要从他怀里起身,“我的酒...”
“我的杯子...”
她挣扎得厉害,像是不拿到自己的杯子誓不罢休一般。
裴妄怀无奈,只能让张婶将小酒坛和杯子留下,剩下的东西收拾带走。
看到杯子,姜今也开心了。
少女唇瓣红润,鼻尖、眼尾皆是绯艳,娇媚而不自知。
她费力伸手,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捏住那个小小的白玉瓷杯,抱着酒坛子就作势要倒酒。
但一小坛桃花酿喝得几乎见底,没有剩下半滴。
但姜今也这个迷糊的眼神已经分不清了,举起自己倒好的“酒”就递到他唇边。
“来!干了!”
裴妄怀单臂扶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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