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和沈香绫聊过后，过了几日沐雯又独自去找了一趟裴洹。

没有见到裴洹，只有阿幸坐在屋外揪叶子。

“阿幸，”沐雯凑到他旁边，露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阿幸瞥她一眼：“你怎么又来了？”

好歹没有开口刺她，沐雯表示感动，她给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到阿幸旁边：“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阿幸无言一阵，强忍下来，或许是知道这人和沈喜安一样是赶不走的，索性顺了她的意：“问什么？”

沐雯小声：“关于我师父。”

阿幸“啧”了一声：“你上次跟沈喜安聊那么久，都聊什么了？还需要来问我，”注意到沐雯的语气，他又皱眉：“你说这么小声做什么，难道我们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

沐雯：“……我只是担心扰到裴先生休息。”

看来这氛围是营造不了了，沐雯单刀直入：“我师父身上有什么病么？”

阿幸挑眉，漂亮的脸上是惊讶：“沈喜安有没有病你看不出来？”

这不是一看就有大病吗？

沐雯话音一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幸认真：“我就是这个意思。”

……

两人在秋叶随风落下传来的簌簌声中相对沉默。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过了一瞬，沐雯轻轻抬眼，目光穿过薄雾：“会……无感无求？”

阿幸摇头：“会发疯。”

沐雯怔了怔，沈香绫这样的人发疯？真难以想象。

“他不想发疯，”阿幸看她一眼：“所以，就是你看到的。”

沐雯捏紧自己的手指：“代价呢？”

阿幸想了想：“就剩不到十年。”

他太平静，沐雯几乎要疑心自己听错。

“你……”沐雯感觉发音都艰难：“我以为，你跟我师父关系不错。”

阿幸的眸子像浸了墨：“所以？”他抬起眼帘，眸底寒凉：“世上那么多傻子，我伤心得过来么？”

他情绪急转直下，沐雯愣了，不知想到什么，她道：“裴先生……”

“说沈喜安就说沈喜安，”阿幸不耐烦地打断她：“你要是没话问了，赶紧走。”

沐雯止了声，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病是怎么来的？”

可算问到点上了。阿幸扬唇，却无笑意。

沐雯离开时神情平静。

阿幸将手里的叶子向上一扬，径直走进茅草屋。

裴洹靠着墙闭目养神，门开门关的吱呀声带着情绪，他听见了，眼皮都没抬一下。

阿幸闷闷地坐到他旁边，盯他两眼，道：“我把沈喜安的事情都说了。”

裴洹：“嗯。”他气息微弱，应的一声很轻很轻，却莫名能从中听出一点欣慰。

阿幸怔然许久，眼眶有些红。

*

沐雯回去一路，心中一团乱麻。

这次来寻裴洹，她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如今这个借口充分得像是为她量身定做，可她却没有丝毫喜悦。

她想起上次就在屋外，和沈香绫的聊天。

或许是受裴洹影响，她跟沈香绫说的第一句，是告诉他她还有一个身份：丞相府的七姑娘。

裴洹说她对她师父有隐瞒，那她就坦诚一次。

回想起沈香绫的反应，沐雯不由自主苦笑。

她那师父既没有被欺骗的愤怒伤心，也没有骤然得知真相的迷茫和讶异，他只是看着她问：“小文，你是世家贵女，那你还会做调香师么？”

真是……

沐雯叹息一声：不愧是沈香绫。

今日秋闱放榜，解元是夏识听，沐雯在去引香阁的路上听闻此事。

仿佛心有所感，她步子迈得更快了。

夏识听又在引香阁外，沐雯缓步走到他面前。

“姑娘，”见到她，夏识听面带惊喜，他的笑容淳朴，任谁瞧见都很难想到此人是今日的桂榜头名。

沐雯面无表情：“恭喜。”

夏识听很缓慢地眨眼：“多谢姑娘。”客气完，他想起来此的目的：“请问沈公子可在阁内？”

他唤沈香绫这个新称呼是越发顺嘴了。

沐雯真心不解：“你如今春风得意了，又有什么事？”

夏识听：“我想来同沈公子报个喜。”

沐雯：“……”

她话被噎住的模样过于怪异，夏识听很是困惑：“您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师父有眼有耳，”沐雯不愿跟他多言，留下这一句后转身进了引香阁。

到引香阁顶楼，沐雯左右张望一下，感觉变空了不少。

师林拿着一个托盘正准备下楼，转角看见沐雯，他脚步一顿：“文姑娘？”

沐雯目光落于他手中的托盘上几沓纸上：纸上这字也眼熟。

“这是阁主这几日写的香方，”见她出神，师林直接道。

沐雯盯着看，没应声。师林不懂香不会去看，她却一眼看出来，比起香方，这纸上的更像是“调香手册”，按照上面的方法调香，虽不足惊艳众人，但可中规中矩，不出差错。

她侧身给师林让了路，再往里走。

沈香绫双手托脸背对着门，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他打了个哈欠：“小林，这么快就回来了？”

“师父。”沐雯唤一声。

沈香绫转过头：“小文，”他顿了一顿：“苏……七姑娘？”

沐雯顶着他的目光走到他身旁，然后发现以前属于自己的那把椅子已经不见了。

沈香绫站起，观察到沐雯忽然垂眸，他轻言道：“这几日在收拾东西，不是因为你……”

他话没说完，沐雯已经直接坐在桌子上。

她动作利落，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抬眼：“师父说什么？”

沈香绫：“没什么。”他默默坐下。

头一次见到沈香绫这样拘谨，沐雯盯着他，眼睛眨都不眨：“师父，我不做调香师，你就跟我没话说了吗？”

沈香绫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双眸柔和似盛满了温水，他摇头：“不是，”停顿片刻组织语言，接道：“我不知道如何与世家贵女说话。”

还是丞相府的姑娘……沈香绫想起初见沐雯那日，麻烦是丞相府的郎君带来的，结果解决麻烦的居然还是他们家的，这缘分真说不清。

沐雯原只是想调侃一下，没想到听到这么真诚的回答，她慢慢收了笑。

“师父，”沐雯吐字缓而清晰：“你觉得我看起来像贵女么？”

沈香绫不答话，他只看着沐雯。

一切尽在不言中。

沐雯笑出来：“既然我不像，你就继续当我是小文好不好？”

反正本来她也就是。

沈香绫平静望着她，不过一瞬，他移开目光：“好。”

“师父，你方才说你在收拾东西，”沐雯不经意地问：“你要去哪里？”

沈香绫：“不知道。”

“会带师林吗？”

“看他自己。”

“那能带我吗？”

“看你……”沈香绫话音骤然止住，似是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错愕抬眼：“什么？”

沐雯歪头：“看我自己？”

她笑：“我同意了。”

师林端着盆进来，听见这一句，愣了愣，手下意识捏紧了，清脆一声响。

沐雯滑下来，让位置给师林擦桌子。

“要是师父还没决定去哪里，我们可以都去看看，”沐雯高兴提议：“这大好河山，我好多都没看过！”

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沈香绫很迷茫。他转头看向师林，发现师林的神情比他更茫然。

“等等，”沈香绫还是没恪守住他从书上学来的礼数，忍不住打断了沐雯说话：“小文，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比如，你的身份？”

沐雯挑眉，她没应话，而是问：“师父，你想不想我跟着你？”

这有什么想不想的……沈香绫无言，而且现在重点是他想不想吗？

“我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沈香绫选择了谨慎回话。

沐雯神色高深：“你要是想，我日后还叫你师父，你要是不想，我就不是你徒弟了。”

沈香绫没听明白：“那是什么？”

沐雯叹一口气：“师父，你就说一句想吧，算我求你了。”

沈香绫：“……”沉默好一会儿：“想。”

他抬眉：“可以了吗？”

沐雯露出了个明媚的笑：“可以，”说了，她就当是真的了。

人高兴地走了，师林低头，盆中清水因为方才的失神洒出来一些，他默默将盆放在桌上，开始擦桌子擦地。

“小林，”沈香绫还是感觉不妥：“你说小文她是认真的吗？”

被这事一闹，他都没心思再想今日秋闱放榜的事了。

本来想着避世隐居，体验体验裴先生的生活也不错……别最后世外高人没当上，反倒因为拐走世家贵女被下海捕文书——那确实不得不避世了……

"文姑娘应当是有自己的计划，"在沈香绫胡思乱想时，师林将桌子擦得一尘不染，抬头："阁主，您是不想带上她么？"

他的神情就好像，但凡沈香绫道一句不想，他就要直接去找沐雯说清楚。

沈香绫静默一会儿，抬手覆面，声似清铃："也没几年，想跟就跟吧，热闹些也好。"

算了，他看得很开：左右不过最后被掘坟。

也不是什么大事。

*

这边沈香绫在想着自己死后被掘坟的凄凉下场，不知道沐雯转头已经找上他那位名义上的哥。

沈府是新宅，府墙修得挺高，不过对于有丰富爬墙经验的沐雯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轻巧地落到地面，沐雯理了理衣袖，再抬头，没有半分惊讶地对上一双透着寒凉的眸。

果然，话本的力量是强大的。

沐雯心底发笑，面上不显，她从容俯身，行了一礼。

沈清许默了默，他虽见过许多犯人，但或许是从未见过私闯民宅还这般从容镇定的人——尤其闯的还是他家，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沐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很是礼貌："沈大人，需要我自我介绍一下么？"

一瞬的惊诧过后，沈清许又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平静道："不必，苏七姑娘。"

沐雯嘴角弯起："原来您认识我？"

沈清许不应这句。

他平日审理案件时洞若观火，案宗过目不忘，记人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大多时候懒得交际罢了。

而面前这位苏七姑娘，给他第一次留下印象是在两年前的东宫宴上弹琴，后来他也时有听说她的事迹，又是文采斐然，又是跟太子还有如今那位太子妃之间复杂的关系——当然这些事他入耳不过心。

知道归知道，但于他而言，他和这位姑娘还远远谈不上"认识"。

哪怕上次夏日宴时说过两句话也算不上。

他不答话，沐雯也不在意，人家既然知道她，那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

"沈大人，"沐雯真挚道："我今日来此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情。"

沈清许凝眉："何事？"

能让一个闺阁小姐翻墙来跟他说的事情想必不是小事，顷刻之间，沈清许脑中闪过许多世家之中的龌蹉事。

他又想，若是内宅争斗，他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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