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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芙蓉变(2)

天子在行宫斋戒损膳,连续七日,而天意未答,仍不见有雨,便听从群臣谏言,诏令太子成昭与侍中高存真录京师诸狱囚徒,伸冤理滞,减罪免刑,以顺人奉天,早降甘霖。

京中有大理寺、京兆、万年、长安诸狱,成昭与高存真商议,以长安、万年二县多系细民事,为近察民情,欲亲往二县虑囚,便以大理寺、京兆二狱烦高相公。

高存真奉令去了,成昭自己则在翌日卯初便出东宫,往宣阳坊万年县廨去,自县令以下县中诸官及公人皆肃班迎驾,又簇拥成昭要先入后衙用膳,成昭道免了,又吩咐说:“陛下以京畿无雨忧心,故令我等疏决刑狱,尔等当各安职守,不必因我懈怠。”叫全部散去,只带县令及司刑狱的县尉上堂审案。

万年令吕冰阳是侍中吕自牧内侄,为京县令才干略显不足,成昭坐在堂上一见卷宗便有些蹙眉。而开始审案后,诸犯见东宫亲临,谁都不肯放过这等机会,一带上来就纷纷喊冤,呼天抢地闹闹哄哄,叫吕冰阳脸上很不好看。

且县牢中羁押人犯多为小民百姓,背后或有一段鸡零狗碎的杂事,或有一段惨绝人寰的悲剧,叫人忽而烦闷忽而窒郁,又有流氓恶少之徒,油嘴滑舌撒泼打混,吵得人脑仁直炸。因此进度缓慢,叫樊无花在旁都觉得心头躁气四溢。

最难捱的却是堂上的气味,犯人就在牢房,身上自不免腌臜,带上来就一股子恶臭扑鼻,冲得人头昏眼花,如此一轮又一轮,又被高温一熏蒸,那滋味越发糟污难忍。

樊无花几次三番胸口翻江倒海,恨不得一把将鼻子拧下来扔得远远的才好。但见殿下身姿端正,纹丝不动,专注聆听每一宗案情,开口询问,条清理晰,引律判刑,言辞伶俐,竟似毫无影响。又因此番录囚本为降恩而来,故多有宽宥,那些犯人因此个个对成昭感恩戴德,热泪盈眶,樊无花看在眼中,心底也不禁暗生骄傲欣喜,万般难受也都忍了下来。

岂料吕阳冰却忍不住,坐到午时时分,脸上忽紫忽白,起身躬着身子道一声“臣有罪”,顾不得失仪就往门边扑去,外面守着的杂役眼疾手快,迅速捧了痰盂过来,便闻惊天动地一阵呕声。

樊无花立马嫌弃掩了袖子,见殿下面色也泛了白,手却摸向腰下悬挂的荷包。

那荷包平平无奇,群青色缎面上以银丝线绣了张小小的蛛网,虽不乏几分意趣,与平日所佩戴的绣囊相比却朴素简陋不知多少,如今却是殿下爱物,只因是那位公孙娘子所绣。

吕阳冰回来后,千死万死地告罪一番,成昭并未加以责备,反令樊无花赐县令县尉、衙役公人,乃至堂下待审囚犯药与水。

当日回宫已近三更,成昭疲惫不堪,草草洗漱便睡。

次日依旧不足卯时便起身,更衣毕,樊无花见他又往榻上枕边取那只荷包,便想起昨日腌臜那番腌臜情形,顿感恼火心疼,说:“臣寻思今日在荷包里装上些香料,不堪时候拿出来嗅一嗅,免得殿下尊鼻遭罪。”

成昭却睨他一眼,“多事。”手指爱惜摩挲上面银丝蛛网,又将荷包放在鼻下轻嗅,淡淡幽香袭人,他不禁轻轻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随后转身斥问,“知道什么叫‘恶紫夺朱’吗?”

樊无花显然并无领悟,见他将荷包依旧系在腰间,又操心说:“臣见殿下近来常摸嘴角,莫非上了火,倒不如传药藏郎速速过来看看再走。”

成昭已对他失望透顶,斥一句“多嘴”,便转出屏风匆匆用膳去了。

在万年县整整耗费三日,才将案件全数过了一遍,吕阳冰自知多有失职处,深自不安,连连请罪,成昭却和颜悦色,“而今事繁,稳定京师还要托赖明府操劳。”竟无片语谴责,而他自己何等神烦身劳,却只有樊无花知晓。

此后又马不停蹄至长安县录囚,幸而与万年县风气大有不同,一切井井有条,案宗呈递上来时,皆按轻重缓解分门别类,一目了然。成昭随手一翻,但见案情记录详略得当,量刑轻重皆合法度,不禁耳目一新,对长安令微笑称赞。

这长安县令卢昇是新官上任,因上任县尉何为庸受裴氏母子贿赂歪曲实情被捕,县令也失查被贬,卢昇方自下县迁京县不过月余,忙道:“臣不敢居功,皆是程县尉功劳。”

成昭这才看向他身旁的程迩。

程迩缓缓抬头,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清公孙弘心血灌注视若珍宝的少主,诚然灿若朝阳之姿,那双清如明空碧水的眼睛令人一望惭秽,那一刻心中浓浓泛起了嫉妒。

他听到太子很轻的笑了一声,声若流泉溅玉,“是个干员……先生曾说,‘可惜了’,本宫希望你记着这句话,引以为戒。”

程迩心中滋味千般,咬紧牙关道一声“是”,便退回县令身后。

此番吸取在万年县的教训,近午时时,成昭命歇息半个时辰,卢昇将他送至后衙便退了出去。房中皆是东宫随行而来的侍从,才坐在榻上,便有小黄门递了帕子上来,成昭接过来往脸上一搭,冰凉凉稍感舒缓,忽然闻到一股熟悉幽香,急忙将帕子从脸上揭下,果然见面前小黄门抬头,露一张笑盈盈的美丽小脸。

他惊喜地一把捉了她的手,“你为何在此?”

百龄笑道:“我一早就蒙混在殿下随驾中,叫小花不要告诉你,免得叫你分神。”她回首看一眼身后,樊无花已领诸侍从退了出去,房门此刻已经阖上,才轻轻靠成昭坐下,伸手摸摸他的脸颊。

“我听说皇太子近来录囚,每日披星戴月晓出晚归,长安百姓都说,苍天有眼,见殿下精诚如此,便该早降甘霖。我放心不下,就悄悄溜了出来,这回却是学的阿娘梨花越墙呢。”

成昭不由笑了,“那我也该学侍郎,做一首猫儿翻墙诗。”

百龄脸上微微一红,端详他气色,手在他脸上摩挲着,“累么?”

“累。”

“那你且先松手,我有好东西给你。”

成昭兀不肯松手,脸往她手心里枕,握住的另一只手却攥得更紧,轻轻摇了几下,竟叫百龄想起猫儿朏朏撒娇赖皮的模样,好笑道:“不饿么?那我熬了一上午的甜羹,索性叫樊无花拿去吃了。”

“他不配。”成昭这才松手,看她起身从冰鉴中取出青瓷碗,却是碗菱角莲子百合羹。

成昭接过后,舀一块白如玉的菱角入口,清甜软糯,笑说:“你怎知我想吃菱角?我想它有几日了。”

百龄看他孩子似地吃得香甜,也笑,“我上午见县中为你张罗饮食,尽大鱼大肉,我想你大约也吃不下那些油腻腻的东西,便自作主张替你拒了。想着眼下菱角正合时令,清热解烦,熬成甜羹你或许还用得下,才现借了炉子熬的。”她又觉得好笑,“你想吃难道没跟人说吗?”

“没跟人说,不想说。”百龄见他长睫垂下来,神色也有了变化,“前几日我夜里渴得难受,想起来喝水,看阿娘似乎坐在桌边,正在剥菱角,看见我就笑说,‘我儿累了,正是吃菱角时候,阿娘今日为你熬甜羹’。我醒来才发觉是一场梦,才想起那日是中元节,我竟忙得忘了。我忘了给阿娘举行盂兰盆会,阿娘却记着我爱吃菱角甜羹。”

百龄不知如何宽慰他,将手他搭在他背心,头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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