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空气逼仄浑浊，微光渐隐，被石沙割得四分五裂。

高骏喘着粗气，心有不甘，一拳猛击在侧壁上。

经这一打，纹丝不动的石墙竟缓缓松动，抬起一线生机。

二人对视一眼，矮身滚出。石墙落下，将甬道封闭在身后。

外头早已天光乍现，石墙后依旧暗夜无边。

飞溅的液体打在脸上，高骏挡在执嫣身前，又听金戈铁马声动，冲破石墙骤然传来。

高骏牢记教训，紧紧捂住耳朵，又夹紧手臂将执嫣护在怀中，直到声浪散去。

水势自激荡平缓，渐沉平静无波。

执嫣揉着胀痛的脑袋，只觉这阴兵借道借得也太过频繁。

程家的粮马，御用的纹印，天胤但凡有足够多训练有素的真兵，借着因陈山易守难攻的地势，便可直接与曜辰抗衡，又何须传这些奇闻轶事？自己也不必假意和亲，与高骏虚与委蛇至今。

执嫣已不想细究，望着眼前漆黑，轻问道：“高校尉，你可信鬼神之说？”

上次她问同样的问题，是为戏弄自己。高骏一顿，仍是答道：“不信。”

“我也不信。”他听到一声叹息，执嫣声音带哑，“人死以后，没有魂魄，没有轮回，也就不会沉溺在永无止境的痛苦中。”

寂静在幽暗中流淌，几分鼻音掺在沉静的声线里，时断时续。

高骏从未设想过此情此景，一时计无所出，碰了碰身畔之人微颤的肩头，咬字轻了几分。

“你自幼在王庭长大，也会痛苦吗？”

“王庭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只有哥哥的关心是真的。”

高骏想到那个拟执和亲的曜辰王，问道：“那他为什么还要送你来和亲？”

话音未落，心底萌生几分悔意，高骏正要岔开话题，便听她应声。

“他生了一场很重的病，我除了来和亲，别无选择。”

“止战言和，不必费一兵一卒。”

“高校尉未免太天真了。曜辰与天胤对峙多年，天狼城守着西关，西关之下还有叠浪关。湖水盈泽，沃野千里，多好的一块肥肉啊，谁能甘心拱手他人呢？”

高骏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她说着这些，像是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十年相安无事，若能维系，不也很好吗？”

“若是再算上杀父之仇、窃城之恨呢？”

高骏呼吸一重，被患难与共压制的怨与恨再度涌上来，却随着她浅淡的声音落下。

“天狼城极少下雨，就是下了，还没落地便会干涸。偶得一隅浅泊，还没等争夺的人大打出手，已被流沙侵蚀。天胤的醇酒运到天狼城价格一番了三番，青盐一月贵过一月……巍巍黄沙，不全是征戍白骨，多得是为寻出路溺死在大漠里的人。”

“戍边的将士们，哪个不为寻一条出路？固荣的父母死于山火，我爹找到他的时候，他已抱着烧焦的尸骨，饿了三天。”

十二年前平西之战，曜辰献出因陈，息事宁人。

两年后，因陈遭遇山火，自此寸草不生。百姓死的死，逃难的逃难，只有寥寥数人安土重迁，在废墟里苟延残喘。

刚赶走虎视眈眈的曜辰，先帝又大兴土木修缮皇陵。

坊间皆传，是先帝杀戮过多，触怒神明，才天降异象。先帝则昭罪己，不久便骤然薨逝。

新帝登基，主少国疑，没人在意这个满目疮痍的边陲之地。

是安国侯高裕主动请缨，带着十万将士常驻在此，植树养林，修缮基筑，设蓬施粮，重建故土。

花了半辈子时间，才让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在哀鸿遍野的漫长寒夜里，见到初升的旭日；让焦化成炭的枯枝，重新抽枝发芽。

因陈往事再昏暗中寂寂回溯，执嫣垂下眼，听出几分动容。

从前有执岚在，她洗马喂马从不觉得辛苦，如今到天胤走了一遭，只觉人生在世，万般皆苦。

她原本一直不明白，执岚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侍卫，为何殿下要对他下如此狠手。现在终于后知后觉，体会出几分眉目。

她叹息一声，只道命运无常：“无休止的争夺，只会带来更多杀戮与死亡。”

高骏何尝不是这样想：“只可惜曜辰尚武，你哥哥，似乎只信奉以战止战。”

她似乎颤得更厉害了，调息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出声，玩笑般开口。

“高校尉明明可以逃出生天，为何还要回来？”

“曜辰无信，天胤泱泱大国，岂能无义。”

“高校尉有情有义，明知是死路，黄泉碧落，也愿与我同赴吗？”

高骏说不清她是假意还是真心，心底似柔软了一寸，又被她的话打散了萌生的恻隐。

“若是如此，只怕百年之后，行州遍传的，皆是高校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豪情壮举。”

“若是真如此，不必等到百年之后，我大哥就该一怒把我送去恒州轮戍了。”

执嫣轻笑，忽见一点荧光自脚底升起，熠熠闪烁，悠悠扬扬，霎时消失不见。

无穷无尽的未知里，听力被无限放大，她轻易便能捕捉到高骏劫后余生的雀跃。

“萤灯是草蛹所化，草木尚能在此生长，就一定有路可以出去！”

执岚曾同她讲过腐草化萤的故事，讲过苍翠欲滴的山坡，和一人高的草丛。草丛中随意拨弄，就能打出成片成片的夜光萤火。

可曜辰终年无雨，铺天盖地的流沙里，没有他记忆中碧绿的山坡，和绿草作幻化的萤灯。

执嫣一度以为，这只是他是为了哄自己，随意捏造的故事。没想到阴差阳错来到天胤，竟真教她找到了（萤灯）。

只是可惜，造化捉弄，她再没机会告诉执岚，自己看到了真正的萤灯。

耳畔呼吸一轻，萤灯复现眼前。

微光闪闪，被一双宽大的手小心翼翼地笼着。

她抬眼，目光和他相撞，微垂的黑眸清亮温驯，里面倒映着自己的眼睛。

高骏退后一步，脚步踏入荒草丛中，惊起萤灯数点。

循着光亮而去，执嫣看清草丛下森森白骨，不由一骇。

高骏也看清大概，挥开草丛向外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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