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三死了。
曹永年亲眼所见,陆御史单手掐住葛三的脖子,轻轻松松将他举到半空之中。不过片刻,葛三便垂下头颅,不再挣扎。待陆缥松手之后,他像一块肮脏的破布,重重落在落地。
用于审讯的小小刑室中,顿时只剩下两个活人。曹永年浑身上下的汗毛瞬间都站了起来。
陆缥弯腰伸手测探他鼻息,见全无动静,满意起身。
“曹参军可看到了什么?”他回头看向曹永年,莞尔一笑。
曹永年舌根发僵,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下官……咳咳,是那葛三自知罪孽深重,咬舌自尽了。”
“那曹参军可记得葛三死前说了什么?”陆缥不置可否,收回手,随意在前襟上蹭了蹭。他手上未曾沾染血迹,曹永年却觉得那身绯色官服被越拭越红,仿佛下一刻便要沁出血来。
曹永年双眼发直,思绪回到一炷香之前。
他今日忽蒙召唤,说陆御史要提审三天前亲自擒获的犯人葛三。
自上次见过陆缥之后,曹永年便对这位阎王敬怕交加,闻言立刻放下手中事务,陪同陆缥前往刑室。
葛三很快被提来。
他是官府通缉多年的江洋大盗,恶贯满盈,够被砍十回脑袋了。一朝被捕,葛三自知挣扎无用,干脆认下所有罪责。此人原本在江湖上也算数得上号的杀手,自带了几分虎落平阳的傲气,虽认罪,但也对审讯他的胥吏们频频出言轻慢,白眼相加。奈何在牢狱之中,并不以武艺高低论英雄;鞭子握在胥吏们手中,教被枷锁铐住的葛三颇领受了一些苦头,终于老实起来。
因此今天的审讯,刚开始还算顺利。
关于三日前的刺杀,葛三供认说是受人雇佣,定金一百两,尾款二百两,让他假扮船夫,取一个小娘子的性命。
“买凶的人是谁?”陆缥问道。
“不知道身份。干我们这一行的,只认钱,不认人。不过……”葛三仔细回忆,“那人穿着很是奇怪,全身黑衣,还戴着一张黑色面具,根本看不见脸。”
这装束倒和卷宗记载的薛家灭门案匪徒的衣着分毫不差,想来是那薛大姑娘命人刻意为之——万一葛三被捕,又给了官府一条重查薛案的理由。
“继续说。”陆缥坐在案后,靠着椅背,修长手指在桌面轻轻扣动。
“没什么可说的,就是那小娘子运气好,被路过的人救了。”葛三梗着脖子,刻意略去自己被捉的一段,显然没认出正是眼前人当夜将自己踹进了河里,“那男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为何跟踪女郎至无人处?要不是老子不会水,哪能轻易败给……”
“大胆!”曹永年喝止住他,偷眼见陆缥未显怒色,心下稍安,旋即正色道,“那日捉拿你的好汉,正是钦差御史、定远侯陆大人。陆大人武艺高超,战功赫赫,就算拿下十个你,也不在话下。”
一番肉麻奉承,陆缥听得面无表情,却让葛三变了脸色。
“定远侯?可是镇守西北的陆将军?”
“不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曹永年竭力让自己的谄媚看上去不那么明显,“正是我们这位少年英雄的陆大人。葛三,你可服气?”
葛三凝视着陆缥。一案之隔,自己衣衫褴褛,浑身血污,而对面人绯袍加身,面如冠玉。
他忽然咧开嘴,发出嘶哑的笑声。笑声由低到高,越来越响,回荡在刑室之中。
“你放肆!”曹永年终于发现葛三的不对劲,从一旁拾起鞭子,就要冲上去用刑,却被陆缥抬手制止。
“你见过我?”陆缥皱起眉。他快速地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没寻到任何关于此人的印象。
“不曾!”葛三咬牙挺起胸膛,“我一介流寇,怎配见陆侯?我只是觉得好笑——我兄弟二人,一南一北,竟都将性命交代在你这狗官手中。哈哈哈!天道如此,可笑可笑!”
泪水从他眼眶中滑落,将脏污脸颊冲出两道白痕。
曹永年心道不好,正欲制止葛三继续发言,陆缥却已闪身绕过他,来到葛三面前,沉声问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陆侯可还记得一个名叫‘葛陆’的小兵?他原名葛六,是我的幺弟,因仰慕你——年少成名的陆将军,在参军后便自己改了大名。弘文二十三年,他随你手下杨浚出征,再也没有回来。”葛三怒视着陆缥,眼角猩红,目眦欲裂,“崤东道连年灾荒,可你们还要征兵!还要加税!我家兄弟六个,只有两人活过十岁,可幺弟还是死在你们手上……他死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
曹永年血冲天灵盖,脑中“嗡”地一声。
他虽久居江南,却也曾听说陆缥在西北时的一些传闻。
葛三口里的杨浚,正是陆缥在军中的副将。弘文二十三年大燕与白狄和谈时,杨浚擅自率领八千精锐奔袭白狄王帐,自己兵败身死,麾下全军覆没。事发后,杨家三族被夷,陆缥亦因御下不严,被弘文帝撤去神牧道都指挥同知、定远将军等一应军职,召回未央京。
曹永年战战兢兢,竟不知是应上前劝慰陆缥,还是离他远一些,避免到时阎王发怒,殃及他这小鬼。
他还在犹豫,葛三却已继续开腔痛陈:“我不过杀了十几个人,就要赔上性命。陆大人,多少人因你送命,你怎么不去死?你如今能人模狗样地坐在这里审我,不就是仗着你的狗皇帝姨父么?”狠狠吐出口中血沫,葛三再度怪笑起来,状若疯癫,“‘双雁还,涤水断’。老子倒要看看这江山,他能稳坐到……几……时……”
话未说完,陆缥已出手。葛三的一条性命,就此交代在曹永年眼前。
这厢曹永年还沉浸在恐怖回忆之中,那厢陆缥见他呆立良久,主动询问道:“曹参军,你这是怎么了?”
“陆阎……陆大人……大人。”陆缥和颜悦色,倒教曹永年吓破了胆,差点脱口说错。他连忙偏过头去,暗中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勉力维持清醒,“您刚才有何见教?我一时出神,没听清楚。”
“我是问你,是否记得葛三刚才说了什么。”陆缥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重复之前的问题。
曹永年连连摇头。全是大逆不道之语,他怎么敢记?
“甚好。曹参军觉得,葛三死得冤枉么?”
“不不……不冤枉,这狂徒死有余辜!”
陆缥踢开葛三尚有余温的尸身,颔首道:“曹参军所言甚是。这葛三自知罪不可赦,已畏罪自尽。你让守在外头的胥吏,将他尸身抛到城外乱葬岗去罢。”
曹永年唯唯称是,立刻高声唤人来办。
陆缥尚有吩咐:“还请曹参军整理好本案卷宗,三天内送到府衙来。薛家大姑娘与本侯俱是本案苦主,届时会在陈知府的主持下,完成画押。你是本府刑官,也需一并到场。具体时间,稍晚陈知府会通知你。”
“敢不承命。”曹永年欠身送陆缥离开刑房,穿过甬道,走出牢狱。
直到陆阎王的身影终于消失,曹永年才腾出手来,抹了一把额上冷汗。日光朗朗,暖融融地照在他头顶,曹参军终于找回几分为人的实感。
而在阴冷的刑房当中,两个小吏正忙着用草席卷起葛三的尸体。他们谁也没注意,在破烂衣衫遮盖下,葛三毫无起伏的胸膛正中,嵌着一枚只露出皮肤小半寸的极细银针。
***
薛大姑娘在家将养了五六日,便接到府衙召唤,令她去补录葛三一案的证言。
瞿准正在为她扎针,闻言忍不住大皱其眉:“你需要静养,不可见风,不可劳动,今日还是就躺着罢。”
“不成的,”薛扫眉倚在床头,含笑道,“这是官府宣召,我必须去。”
况且这是见陆缥的机会,她需得把握。陈知府那日送信来说,陆缥已答应收下周宅,她正好借机与他说明一番。
“你这样不行。”瞿扁鹊固执己见。
“这不是还有你么?”薛扫眉妙目一转,“平仲,我听说有种神药,叫‘继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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