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归一心想回到方才的思考状态,没注意到因为自己动作,带出的一抹翠绿。
翠绿划过一道弧线无声落地,往前滚动,碰着山匪的鞋尖,不动了。
元回缓慢眨眼,没明白牧归的用意。
牧归掉落姿势僵硬,他一探,筋脉偏离,杂气游走,才知凶险。若是他没接着,牧归不说伤筋动骨,至少会吃皮肉之苦。
而她不但不恐惧,还要求再来一次?
如此信他?
半晌,元回放弃思考,微屈膝,将牧归往上一送,牧归耳旁风声不断,很快高过原先位置,几乎和树顶齐平,跟云遐大眼瞪小眼。
牧归身上传来熟悉的失重感,闭眼回想。
元回本可以旁观,若山匪问起,轻巧揭过便是。他来时作不会武功的富家子打扮,这么一接,证明他有武功,且和她的关系非同一般,“有古怪”二字明晃晃写在脸上。
让她坠落,还为了试探她和元回的关系,判断元回对她的态度。
元回接了,潜伏目的暴露惹人警惕,而她或许在日后会作为对方筹码,被拿去交易;元回不接,自己眼睁睁见他见死不救,纵然理解他的用意,心中难免会有隔阂,渐行渐远。
这人定然调查过她的身世,发现她举目无亲,被所信任之人背叛,辛酸苦涩无人懂,落魄街头,此时再派人施以攻心计,日夜陪伴,将牧某培养成杀手,言语挑拨,一步迈向相爱相杀。
待她三魂六魄被勾走,一个忠心耿耿、知晓对手许多秘密的、能扰乱对手心神的好用工具人就完成了。恭喜恭喜,鼓掌鼓掌。
好一个离心妙计。
好一个绝世虐文。
朦胧中忽地又生出些许迷惑,在她心头摇曳。
老板店中出现某少侠欲寻之物,但少侠离得远,怎的东西会落到老板手上?
再者,若山匪将东西放老板店中典当,不论老板是否知晓,都成合作关系,为何放火烧店?
老板提到隔壁镇子,只一提点,立即让她想到匪灾,进而有了她接下来的行动,有了虎口夺人,乔镇探险,上山寻线,他可料到?
梅香冷冽,轻揉她胀痛的脑子。牧归再次落在元回身上,顺势环视一圈,山匪衣衫凌乱,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如野兽般喘息。
跪在前头的山匪头顶还沾着泥,喘息间唰唰唰地往下掉泥沫子。
后的的山匪连跪姿都维持不住,脸埋在土里,背上鞋印硕大一个,耀武扬威。
元回在她颈部、背部各点几下,牧归觉身上被他点过的位置如有火苗跳动,不适遇着这股暖意,慌忙后退。待他将自己放在地上,不适感尽数消失。
牧归原地蹦了两下:“大少,今天可是刮东南风?”
“巧合。”元回恢复冰山样,目不斜视面不改色。
“嗯,巧合,我们因巧合相遇,可见甚是有缘。大少不必羞涩,”牧归笑道,“不知大少准备在机缘巧合下做何事,可否指点一二?”
“你怎么来了?”元回反问道,“还带着...”
他朝树的方向瞥了一眼,悻悻道。
情绪淡得几乎不可察,牧归一听乐了——她怎么品出些酸来?
“是啊,我怎么来了,”牧归清清嗓子:“大少近来可好?”
“好。”这一声辗转于唇齿,颇有些幽怨。
牧归无奈,开口道:“伤得重吗?身体可有碍?要不要我背你?”
元回这才抬手抹去血丝,掏出个小玉瓶,往她身上抛去。牧归接下,拔了木塞,梅味更浓,用手指点了一点,舌尖一闪如游鱼——甜的。
“你是那个神婆?”山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喘息,陷在横肉里的眼睛盯住她。
“你认得我?”牧归一挑眉。她不记得自己认识他们。
后头一人听闻他们对话,猛地一抬头,又很快缩了回去。
山匪目光闪了闪,低头接着喘息。牧归瞥见尘埃之中翠绿琉璃珠,心下了然。
“你说你们好好的,不安心工作,做什么山匪,瞧这皮肤,干巴得都发蔫了,用水如何?”牧归蹲在他身前,缓慢抬起他的头,柔声道。
用水?要将他沉水?山匪一个寒颤,眼中惊惧满溢。
“你们把孩子们都留在下头,是不是也该去见一见?”手动作轻柔,拂过他油腻发亮的脸。
下头?难道沉水还不算完,沉完再埋,埋完再沉?
少女眼中盈盈春水,浇得他透心凉。
一块手巾递到她身前,离得不远,在一抬手就能碰着的位置。
牧归接了,将它展开,搭在胳膊上:“别怕呀,你们既然敢做事,想必已经料到后果。我最欣赏你们这些敢做不敢当的人,说吧,为什么要屠乔镇?又为什么要烧店?”
山贼皱起眉,几分茫然。
“别不说话呀,一问一答,挺公平吧?”牧归掐住他脸上横肉,用的力不大,山贼肌肉被牵动,嘴没合牢,晶莹液体顺着下颚滑下。
“烧就烧了,怎的,杀不得了?老子告诉你,这地可不是你能管的,敢动你老子?还不快放手?”山匪心中忽起无名怒火,一瞬将恐惧抛于脑后,横眉怒视,龇牙咧嘴。
承认是承认,但这更像是被激后下意识的回答,对方脑子已混沌,就算问他是不是一日三餐只吃蟑螂只怕他会应下并反问你管老子吃不吃蟑螂你小子有多远滚多远。
他的胡言乱语不能当证词,得让他说人话。
有什么可以用一用的?
牧归突然抽了手,立即在身上翻找起来,先是掏袖囊,再掏褡裢,最后从腰际解下荷包,一通乱找。
山匪被她莫名其妙的行为唬住,顿了几秒,继续破口大骂,内容涉及面极广,亲朋好友从头到脚全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管不了?这事我还真管定了。”
牧归阴恻恻一笑,掏出一块巴掌大硬物,隔着手巾,狠狠拍在山匪脸上。
元回的嘴角抽了抽。
手巾垂下盖住山匪贼兮兮的眼睛,牧归意识到这样气势足是足了,效果是一点没有。她将手挪远些,正正好和山匪视线相合,再摘了手巾,置于膝头。
元回伸出两根手指捻起手巾,重新放了条新的。
半空中又改了主意,手在空中顿了顿,将新手巾取走,拉过牧归的手。
“这事天王老——”山贼怒火中烧,从未有人敢如此愚弄他,他今天非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见识下自己苦练数十年的功力有多么深厚,她的嚣张放肆多么愚蠢。
他一睁眼,只见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在他眼前晃荡。待他看清上头的花纹,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话语横断在喉间,面上红色渐渐消退,变得发白。
山匪舔了舔嘴唇,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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