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伷先和王翰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明白洛北的意思。
裴伷先起了作怪的心,也学着王翰的口吻道:“公子,还要我求你不成吗?把话说得明白些。”
他和洛北都是少年遭难,家破人亡,一路在颠沛流离中长大的人,极少用这样语气说话。因此他这话一出口,洛北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
王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想要找个地缝钻起来吧,这山上一片荒芜,竟无处可躲。他只得背过身去,不和这两个人说话。
洛北笑了一阵,才自顾自地往下说:“武三思也是读过书的人,知道前世之鉴,后事之师的道理。他今日虽然权倾朝野,可等圣上一死,他今日的风光便是日后新君整治他的理由。”
裴伷先“啊”了一声,心有戚戚地应了,他叔父裴炎当年曾为女皇立下了汗马功劳,一样落了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所以,武三思费尽心机打倒了五王,是想先扳倒五王,再废了太子,最后扶一个少帝上位?”
洛北摇了摇手指:“不,他的野心不止于此。你们想想,当今圣上是姓李不假,但也做了多年武周的太子。等到五王一死,武三思会借着五王的事情肆意攻击李唐宗室和忠于李唐的臣子,把这些人都打下去。”
他顿一顿,面上一片忧愁神情:”到了那个时候,复立武周宗庙,乃至恢复武周国号……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翰本不想理他们,听到这句话却不禁转过头来:“洛北说的对,这样一来,武三思等人又成了皇亲国戚,可以与国同荣了。”
裴伷先点了点头:“如果真是这样,在长安的李唐宗室绝不会坐以待毙。李唐宗室都是皇上的亲戚,他们总还是能在圣上面前说话的。”
洛北轻轻叹了口气:“我说此计凶险,凶险的也就在这里。这些李唐宗室不是木偶泥胎,他们总有自己的想法。万一要是劝谏过了头,让圣上觉得自己在被人逼迫退位,只会激起圣上更大的反弹。”
王翰本在置气,听了这句话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整个人差点冲到洛北身前,要去抓他的衣襟,半途上才生生止住自己,压低了声音:
“你说武三思在朝中滥杀功臣,为所欲为,都是圣上默许的?!”
洛北见他神情茫然,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些:“王翰兄,你别忘了,圣上当年是以李唐皇帝的身份被太后罢黜的。长安城里还有个在政变中出力甚多,也做过李唐皇帝的相王李旦。若论法统,说不准圣上觉得武周更名正言顺些呢?”
王翰倒退半步,差点坐倒在地上:“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难道他们这些李唐旧臣期盼了数年的皇帝李显,非但没有半分太宗的果敢坚毅,倒是十成十让人不寒而栗的刻毒阴冷吗?这让那些参与政变的大臣情何以堪?这让思归李唐的天下百姓情何以堪?
裴伷先喃喃道:“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太后在遗诏中还特地提了袁恕己的封地……原来她是想祸水东引,让圣上注意相王,从而让武家成为圣上的助力。”
“如今我最担心的便是太子。”洛北道,“此事涉及宫中,绝不能与太子有涉。伷先,你回去之后,劝太子立刻闭门称病。”
裴伷先点了点头:“公子放心。我原本想请成王李千里出面,但他掌管着禁军,也不方便.......除非。”他深深地望了洛北一眼,“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想让我写信给褚郡君,让她辗转延请太平公主出面?”洛北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却露出犹疑神色。
“是啊,这件事情还就是得褚郡君出面最合适。”王翰忙不迭地开了口:“五王离京已有一年功夫,这些宫中秘辛如何得知?要是较起真来,还是会追到宫里,追到这些常常出入宫禁的李唐宗室和宫人们身上。到那个时候,又不知道多少人要白白地送了性命。”
王翰说完,也把目光望着洛北。
洛北被他们两个人盯着,只有苦笑一声:“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当年我无辜下狱,是褚郡君出面在宫中为我联络。为了我,她丢了官职,被赶到上阳宫去侍奉太后。”
他说着说着,语气中又缓和几分:“若非她自己争气,得了嘉奖和诰封回了长安,恐怕就会老死在上阳宫中。如今要再把她牵扯进这些事情里,我不忍心。王翰兄,伷先,你们就当这是我的一点私心,行吗?”
王翰与洛北相处日久,知道他这个人为人公正,生活朴素,忙工作来是没日没夜,堪称“大公无私”。如今骤然说起“私心”,几近是在恳求了,王翰也不好对他逼迫太过:
“好吧,到时候,我和伷先一起回京。我在京中参加文会的时候,还认得些李唐宗室,总要对他们把利害说明了才是。”
洛北低头应了,一时没再说话。唯有风声猎猎,穿梭在旷野之中。
他铺开稿纸的时候,已到了深夜。一点灯火如豆,照着半张白纸晦暗不明,他提起笔,也不知道要写什么。倒是门外一阵敲门声,把他从沉思之中解救出来。
“伷先?”洛北打开房门,见是裴伷先端着茶水站在门外,忙把他迎了进来,“怎么,是我这县衙太过简陋,你睡得不安稳?”
裴伷先笑了笑:“公子当我没过过苦日子吗?我是觉得白天里当着王翰,有许多话公子没有讲完,所以才来深夜求教。”
洛北自打到了鸣沙,是工作的时间多,休息的时间少,所以这书斋与其说是他的卧房,不如说是他工作的地方,档案图册案卷卷轴……到处都是,却没有待客的地方。洛北也来不及收,伸手要把裴伷先让到自己休息的软榻上。
裴伷先却挥了挥手,也不和洛北见外,自顾自地推开一叠文稿,在堆满文书档案的桌边坐了下来:“公子,我总觉得你在白日里有些话没有说。我猜是当着王公子的面不太好说,所以干脆不请自来了。”
他顿一顿,神情有些神秘:公子,就算李唐宗室们群起响应,不让‘语泄宫中,构陷皇后‘的罪名落到五王头上。可圣上已经厌极了五王,绝不会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在朝中为官,一定会把他们流放到远方。”
洛北轻轻一笑:“不错,所以我正要写信给魏相公,想请他出手,把这些人都流放到西域去。”
“西域”二字一出,裴伷先便知道洛北已经下了决断。他立刻起身拱手道:
“请公子下令。”
洛北将一副勾画好的地图递到他手上:“西域路遥,其中有数段可供我们动手脚,此事交给处月部的朱邪烈去做,要做得快些。”
“是。”裴伷先双手接过了命令,才站起身道:“公子是担心朝廷会派人追杀?”
洛北点了点头,“我只怕五王还没动身,杀他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裴伷先知道此事急迫,只将地图装进一只做工精致的银筒中,本要起身离开,又转身坐了下来。
洛北已得了个开头,正在纸上写:“魏公安......”见状,只向他投去审视的一眼:“怎么了,还有话没说?”
“确实。”裴伷先察言观色,见他温和英俊的一张面容上不辨喜怒,语气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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