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林》的拍摄在一种近乎苦行僧般的氛围中稳步推进。
山区的天气说变就变,时而阴雨连绵,让本就泥泞的拍摄地更加难行,时而又放晴,阳光透过白桦林稀疏的叶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反而衬得剧中人物的命运更加苍凉。
朴哲秀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活节奏。他的皮肤被山风吹得粗糙了些,眼神里那是属于俊英的被生活磋磨后的痕迹。
他与金圣勋的默契也与日俱增,两人在镜头前是相依为命又彼此刺痛的朋友,
在镜头外,则是一种奇特的基于共同目标和艰苦环境的战友关系。
然而,拍摄并非一帆风顺。今天要拍的,是整部电影的一个情感爆发点,也是俊英性格转变的关键戏份俊英那酗酒,暴躁,却也一生困苦的父亲,终于在被尘肺病折磨多年后,在一个雨夜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俊英,这个一直试图用诗歌逃离却又被亲情和责任捆绑的青年,在父亲死后,面临着是否要子承父业,下井当矿工的绝望抉择。
场景就搭在他们在镇上租用的那间低矮破败的家里。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摇曳着,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道具组营造的若有若无的药味和霉味。
扮演父亲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戏骨,此刻已化妆成弥留之际的样子,躺在破旧的炕上,胸膛微弱地起伏。
李沧东导演坐在监视器后,眉头微蹙,神情是惯常的严肃。他已经喊了三次“Cut”。
问题出在朴哲秀身上。
按照剧本设计和他们事先的讨论,俊英在父亲断气那一刻,应该是先是麻木的茫然,仿佛不敢相信压在自己头顶多年的大山就这样崩塌了,随后,一种巨大的混杂着解脱,悲伤,恐惧。
以及对未来绝望的复杂情绪应该像洪水般冲破堤坝,让他失声痛哭,或者至少是泪流满面。
朴哲秀也是这么准备的。他调动了所有关于失去的情绪记忆,试图让自己沉浸在那种崩溃里。
前几次拍摄,当扮演父亲的老演员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叹息,然后归于沉寂时,朴哲秀的眼泪确实流了下来,他肩膀颤抖,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表演从技术上看,是合格的,甚至是动人的。在场的一些女性工作人员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
但李沧东不满意。
“不对。”导演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冷静得近乎残酷,“哲秀,感觉不对。你的悲伤太…标准了。重来。”
朴哲秀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导演的方向点了点头。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一种熟悉的挫败感在蔓延,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去感受,去共情,为什么总是差那么一点?那股野生的不受控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感觉自己仿佛在隔着一层毛玻璃触摸俊英的灵魂,能看到轮廓,却无法真正融为一体。
第四次拍摄开始。
场记打板:“《白桦林》第四场第七镜第四次!”
屋内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窗外模拟的雨声淅淅沥沥。老演员的表演依旧精准而富有感染力,生命在他身上一点点流逝的过程,看得人揪心。
朴哲秀跪在炕边,紧紧握着父亲那只布满老茧和皲裂的手,他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又到了那个时刻。父亲的手猛地一紧,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攥了他一下,然后,彻底松开了。喉咙里是那声标志性的带着痰音的,悠长而痛苦的叹息,最终归于虚无。
朴哲秀的心猛地一沉,泪水再次条件反射般地涌上眼眶。他努力想要找到导演说的那种感觉,
但脑海里盘旋的依旧是悲伤,解脱,恐惧这些概念化的情绪。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呜咽声已经到了嘴边……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了站在房间角落扮演宗南的金圣勋。
按照剧本,宗南是陪着俊英一起守夜的,此刻他应该表现出对朋友失去亲人的同情和无措。
金圣勋没有台词,他只是站在那里,微微佝偻着背,双手紧张地互相搓着,眼神没有聚焦在俊英或者死去的父亲身上,而是茫然地看着炕沿某个污渍斑斑的点。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悲戚表情,甚至有点呆滞。
但就在朴哲秀看过去的那一瞬间,金圣勋似乎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耸动了一下鼻子,不是哭泣的那种抽泣,更像是一种对空气中残留的属于贫穷,疾病和死亡的特殊气味的本能排斥和不适。
他的脚跟微微挪动了一下,仿佛脚下的土地让他站不稳,或者,是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却又因为义气必须留下的挣扎。
这个动作极其微小,短暂得如同错觉,甚至可能摄像机都没有捕捉到。
但就是这一个瞬间,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朴哲秀脑海中那层一直存在的线
他忽然明白了。
他之前的表演,一直是在演俊英的反应,是在用技巧和情绪记忆去呈现个儿子在父亲死去的悲伤。他努力地去想俊英应该多悲伤,多绝望。
但他忽略了最本质的东西,环境。忽略了俊英是生活在一个怎样具体,粗粝,充满污垢和痛苦的环境里。
他的绝望,不是抽象的,文艺作品里的绝望,而是被这种具体环境日复一日浸泡,腌渍出来的绝望。
金圣勋那个细微的本能的对气味的反应,那个想要逃离却动弹不得的细微姿态,恰恰完美地体现了这种环境对人的压迫和塑造。
那不是演出来的,那是金圣勋来自类似生活背景的本能,是他身上那种野生感的自然流露。
俊英在父亲死去的这一刻,涌上心头的,或许不仅仅是抽象的情感,更有可能是对这间破屋里终年不散的药味,父亲身上矿尘和汗臭混合的气味,以及窗外无尽雨水带来的潮湿霉味的极度厌憎和疲惫。
他的麻木,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悲伤,更是因为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下的感官麻木和精神耗竭。
他的哭泣,可能不是因为纯粹的悲伤。
顿悟,如同围棋盘上窥见神之一手,并非看到多么精妙的招数,而是瞬间洞察了棋局(角色)与棋盘(环境)之间最深层的本质的联系。
朴哲秀眼中的泪水瞬间停滞了。他没有让呜咽声发出来。他握着父亲那只已经失去所有力气的手,动作没有变,但整个人的状态完全改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努力表演悲伤的演员朴哲秀。他的眼神空茫地看向父亲灰败的脸,然后,仿佛不受控制般,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扫过炕上污浊的被子,扫过墙角堆积的空酒瓶和药罐,扫过窗户上蜿蜒的雨痕,他的鼻翼微微翕动,
他的肩膀不再因为哭泣而颤抖,反而是一种彻底的被抽干所有力气的垮塌。
他没有大哭,甚至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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