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府的车架驶至平阳候府时,纵使已然准备歇下,平阳候也忙从榻上换衣起身,忙不迭将人迎进了金玉堂。
——而得知谢澜竟是来求娶贺文茵,他更是近乎高兴得发狂,慌忙便叫了随从去兴庆伯府,要他无论如何也得拿贺文茵的庚帖回来。
要知道,当年开国七国公传承至今的仅剩两家。而宋国公府宋国伯不问世事,近乎形同虚设——但谢家乃是持丹书铁券,世袭罔替的齐国公。
何况当今当家人谢澜之母乃是一手扶持陛下登基的太平长公主。虽说她辞世已久,但陛下对她唯一的儿子可谓关怀备至,自母亲死后便接进宫教养,荣宠乃是大多皇子都比不得的。
再说,哪怕不提出身,单论谢澜本人,分量也是重得令人乍舌:
他十六岁中举,十八岁状元登科,同年其父身死后承齐国公位,与此同时入朝为官。如今更是将过弱冠便已结束江浙巡抚的任期回京,将要升迁。
这便是为何平阳候要将大姑娘嫁与谢氏旁支的缘故。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升天的鸡犬都值得攀附,如今得道人却亲自求娶贺文茵,他怎能不激动?
金玉堂中,谢澜端坐首位,正无甚表情地端着茶盏等平阳候回话。
看他令人捉摸不透的脸色,平阳候忙转身向身旁的小厮吩咐道:“快快去叫贺……三姑娘见客!”
“夜深露重,我移步去见三姑娘便是。”谢澜放下茶盏,语调平和。
取来衣物后,他借官道旁的驿站客间好生收拾了自己一番,方才拖了些时间,没能赶在贺文茵前到平阳候府。
怕她已然睡下,他本想着明日再来,但这事属实是耽误不得。唯有定了亲,他方才能叫贺文茵同意收了他的东西;而她早收那些物件,便能早一日过得舒服些。
原本结亲一事,他仅要拿了庚帖便能定下。只是他仍想着要问过她的想法,故此才提出了要见她的要求。
但这平阳候再三阻拦,想是终于想起贺文茵的状况,明眼人一瞧便知道是被苛待了。
思及此处,谢澜面色一沉,投向平阳候的目光越发带着一种可怕的威仪来。
……果真还是叫他活得太久。
“怎敢劳烦国公!”
平阳候见他表情变换,手心登时流出冷汗来。
贺文茵住的那地方哪能叫国公见了?万一见了不娶了怎么办?
怕晚一分便会出变故,他咬咬牙,再次吩咐道:“……速速去把那孽……三姑娘抬到金玉堂来!”
见状,谢澜反倒低声一笑,未置一词。
……
又等了一阵,堂下方才传来了小厮的通传声。
——谢澜本是心急如焚,可走进里间见到那个身影时,他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到十五岁的贺文茵。傍晚那时,纵使隔着帷帽,他也能瞧见她的身影纤细德近乎风一吹便能倒下;而如今不隔着什么去看,更是瘦得叫他揪心。
她如何能这么瘦?
小小一只,穿着件短了些的旧衣拘谨坐在椅上,正蹙着漂亮的眉微微咳着,竭力掩饰自己打量的眼神。
于是,谢澜不由得放缓语气,眉眼也舒展下来。他温声道:“贺三姑娘。”
“……公子?”瞧见来人,贺文茵属实愣住了一番,“怎的……是你?”
她将将翻墙回来不久,平阳候便要她见贵客,却又只叫她好生表现。她本以为又是要见兴庆伯,谁知竟是这人。如今已是戌时,他来此见她一个姑娘家,是要做什么?
——她未曾瞧出来,但月疏那时瞧见这人便觉得眼熟。只是那时他风尘仆仆,又一切从简,便只是觉得像,可如今谢澜容姿焕发,如何看不出来?
“……姑娘……姑娘!”月疏在她身后压着嗓子着急道,“这是齐国公啊!”
“您是……国公爷?”
贺文茵闻言抬眼,缓缓问道,咳都不敢咳了,眼神中满是惊诧。
“……是。”
谢澜只得轻声回她。
那些独自一人的日子里,他曾为贺文茵烧去过无数的信笺,对着无人的黑暗道过太多他的心意。
然而当真见了十五岁的她,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她怕自己。
她过得太过艰难,以至于怕一切缘由不清不楚的好意,怕与任何一个男子独处一室。
瞧见贺文茵止不住微微抖着的指尖,谢澜心中苦涩钝痛,却只得静静坐着,轻轻垂下眼睫。
重生一事,本就天方夜谭,说出来只怕更惹她怀疑。何况若是自己前世照顾好了她,此刻又何需回到这年来寻她?
“姑娘可愿嫁我为正妻么?”如是想着,谢澜怕惊着她,越发放轻了声音道:“姑娘或是不知,我家中……”
“——是我眼拙,那时未曾认出国公来。”
贺文茵握紧颤着的手,露出个笑来看他。她没等他说完,而是怕他反悔一般快速开口,后又补了一句:
“自是愿意的。”
……想是由着要嫁兴庆伯的缘故,她方才答应的吧?
谢澜如是想着,心中越发苦涩。只觉得心中本就烂的肉越发地烂了,近乎要化成脓水,软烂到他的每一寸血肉中去。
最终,他只压下心中翻涌的血液,试探着轻声启唇问道:“那姑娘可愿意搬出这平阳候府住吗?”
“……多谢国公好意了。”
果不其然,贺文茵闻言愣了愣神,随后便极快地摇头,声音越发细弱地道:
“只是……这属实于礼不合,于国公的名声也不好,便罢了吧。”
……果真。她如今怎可能信了自己这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男子,哪怕这府她一刻也不愿再呆?
默默在心中嘲讽了一番自己,谢澜垂下眼帘,微微攥起五指,一言不发,近乎肃穆的神情直叫贺文茵看着发毛。
半晌后,他才复又扬起声音,笑着看向偷偷瞧着他的女孩道:
“那用过晚膳了么?”
垂着脑袋偷偷瞧他,贺文茵属实不知这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自己与他只是初见,他便要将自己接出去住?便是兴庆伯也未曾如此急色罢?
她方才又又是哪句话讲得不对,叫这人忽地又沉下脸来吓人?
罢了,言多必失。
瞧着眼前男人几番变换的脸色,贺文茵紧紧攥着手中麻布裙摆,末了,只微微点了点带着些尖的小下巴。
“我想也是。我为姑娘捎了些饭食,姑娘便收下罢?”
见状,谢澜的声音中总算带了些不自觉的喜色,眉梢也扬了起来。
……看来自己这次反应对了。
见他神色终于缓和,贺文茵犹豫着,最终微微点了点头。
已是夜晚,少女萤白的脸在昏黄灯光下被照如同暖玉一般,连带着极长的眼睫也平添几分跳跃的暖色。纵使浑身上下满是不近人情的白,也显得整个人格外柔和。
……但左右现下贺文茵是不会信自己便是了。瞧着眼前日思夜想的脸,谢澜暗自苦笑。
“时候不早,我也不便在此多待。”只觉得心如同置身于冰火两重天般边哭边笑,谢澜拖起近乎要黏在椅上的双腿起身,遥遥对贺文茵露出个笑来:
“只有一事:我留了国公府的令牌给姑娘的两个丫头。有事便叫她们去寻我,可记得了?”
贺文茵缩着脑袋点点头。于是他又是一笑,快步出了那屋内。
……
见他的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了门后,贺文茵方才松了一口气,周身的颤抖逐渐停下来,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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