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之际,夏侯过醒了。
程枯第一时间发现他的手指动了,趴在牢门上喊:“阿夜,阿夜。”
夏侯过的脖子以下都被包得严严实实,根本不能动弹,只能扭动脖子侧目看过来,模糊的目光触到对面的人时,手指忍不住抖动起来。
不过很快,他的手指便不再动,只拿自己混沌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程枯。
两人隔着栏杆对视良久。
夏侯过最终缓缓抬起手指指着自己的腿,固执地望着对面的人。
程枯干裂的唇无声抖动,声不成调,咿咿呀呀地吐出两个字:“没了。”
腿没了。
夏侯过撇过头去,没发出任何声音。
任凭程枯再说什么,他都不再转头过来。
苏尔诺跟着裴宁澄再度进入地牢的时候,程枯呆滞地抓着牢房门,而夏侯过紧闭着眼睛。
牢门被打开,夏侯过也懒得睁眼,只是手背上的青筋毕现透露出他的愤恨。
裴宁澄大马金刀地在他身边站住,居高临下地睥睨,“我该称呼你夏侯过还是容夜呢?”
“还是叫你夏侯过吧。”
“容夜这个名字是个凶手的名字,夏侯过是老师给你改的字,他说是知错能改,可惜你还不回那些人命。”
“程枯都招了,我只问你那个在密室里的陌生男子是谁?你借了他的脸,他没有脸了。”
夏侯过豁然睁开眼,狰狞地侧目,“无可奉告。”
这话才说完,夏侯过便急剧地喘息起来,嗓中溢出凄厉的叫声。
裴宁澄诧异间看到苏尔诺的手掐在他腿部截断之处。
苏尔诺嘴角微弯:“不说吗?干脆着半截腿也断了吧。”
“我还能活吗?这么多人索命呢。”夏侯过眯着眼尖叫。
苏尔诺顿住,还想要下重手却被裴宁澄止住。
裴宁澄无声地摇了摇头,话却是对夏侯过说的。
“老师想见你一面,你可同意?”
夏侯过微愣,沉默半响才点头。
裴宁澄对外面招了招手,不多会,一身黑色鹤氅的夏侯允跨入死牢中。
夏侯过下意识要起身牵动身下伤口,狼狈地躺回去。
他望着老者尚且铮亮的眼眸,喉结滚动数次终究是低哑地叫出一声父亲。
夏侯允沉沉地望着不能动弹的养子,艰难地开口:“我一直记得遇到你的那天。”
“冬天,你在冰河里凿冰摸鱼,光着脚,十指通红,身上就一件单衣,我问你父母呢,你还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吗?”
“你说……”
“父亲,我不那么说,你不会带我走的。”夏侯过打断他,眼眸像被黑云压着般沉沉地垂着,“我早就注意到您了,您是读书人,是有名的太子少保,大学士,名满天下的才子,跟着您,准不会错。”
“你早就认得我?”夏侯允难以置信。
夏侯过自嘲地抖了抖唇:“我守在柳州多时,一直在物色合适的养父母,您出现在东来客栈的那一刻,我就选好了。”
相依为命了十三年的父子忽然都沉默不语,老人那双铮亮的眼慢慢暗沉下来,而年轻人的眼睛里昏聩阴鸠,空洞死寂。
夏侯允终是问出最后一句话:“那个不知名的男子是谁?”
“他姓文,叫文绍,是慕名来投奔你的学子,可惜他太好色,整日流连春香楼……”夏侯过听见疾走的脚步声,说话声戛然而止。
是夏侯允拂袖而去。
他的嘴虚张了好几次,到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
凶手落网招供,案子尘埃落定。
大理寺众人和靖王一行预备明日一早即刻回京,毕竟京城的风浪也不平静。
裴宁澄带人连夜整理证供,他皱眉看着某人记录的相关证人证词,不只是因为歪歪扭扭的字。
他抬眸看向当事人:“思语姑娘的证词为何没有签字画押?”
苏尔诺探身过来看一眼,“还真是没画押啊。”
当时听到宇文筝回府的消息太震惊,以至于都忘了这姑娘。
好在思语姑娘还留在州府后院,很快便被带过来。
苏尔诺转头时,眼中蓦然一惊,思语姑娘从连廊转角处翩然走过来,纤瘦身形,步子干脆利落,甚至显出几分飒爽来。
不知怎么地,她方才从远处看真的以为那就是宇文筝。
议事厅门槛有点高,思语毫不迟疑地先跨了左脚进来。
苏尔诺顿住片刻,思语姑娘已经来到她跟前,微微福了福,道:“见过大人。”
苏尔诺回神,将文书递过去,“思语姑娘,仔细看好了再画押吧。”
思语只略微瞧了两眼便伸出左手指头轻轻一咬,细小口子渗出鲜红血迹,指头被按在纸上留下鲜红的印记。
苏尔诺站在她侧面,正好看见姑娘的青葱手指。她看着思语的食指从震惊到呆住,那里侧面有块月牙大小的疤,痕迹非常小,不仔细看是无法看出来的。
宇文筝左手食指的疤是她们贪玩留下的,有一年冬天第一场雪,宇文筝和她从学堂偷跑出去看雪围炉煮茶,两人嘴馋想吃烤栗子,一招不慎有颗栗子掉到炭火中被烧得噼里啪啦。
宇文筝心急,徒手去捞那颗栗子,也不知怎么烫的,尽然成了小月牙。两人后来还经常打趣。
“大人……”思语画完押后欲言又止,看苏尔诺只盯着她的手看,转而看向裴宁澄。
裴宁澄了然地开口道:“姑娘,还有何事要问?”
姑娘红唇微动:“我主人现在何处?”
这句话唤回苏尔诺的神志,也让她心中微沉,这位姑娘是春香楼的思语,不是宇文筝。
宇文筝当真已经回去了吗?
思语依然固执在问:“大人,主人现在到底在何处,烦请您让我见主人一面。”
裴宁澄皱眉直言:“你还没醒过来?”
“你所谓的主人不过是个连环杀人犯,犯了死罪,你还想见他?”
“这……怎么可能?”思语瞪大眼睛迷茫地呢喃着。
裴宁澄无心再和她扯这些,朝叶奎抬了下眼。
叶奎自然明白意思,把这姑娘带回房,回来才请示道:“主子,明日一早我们要回京,是不是可以让思语姑娘回春香楼了?”
为了审案,州府还没有通知春香楼的老鸨过来领人。
苏尔诺闻言顿住,又想起方才思语的手指疤痕,心中怎么都静不下来。
“嗯,也好,这姑娘可能有点应激,也许时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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