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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云与泥(修)

破败老房中,被用得坑坑洼洼的旧炭盆破天荒地燃着金贵的瑞兽香碳,将春雨带来的寒意和潮湿一点点驱散。陈旧桌椅上那恒久去不掉的腐味,都赖着寸炭寸金的高级货,变成了好闻安神的檀木香。

耳边是敲落窗台的雨声,身上却暖和干燥。

梁映很久没有在这么舒适安逸的环境中醒来了。

过分舒适总是会让人掉以轻心,而梁映成长之道是永远不能掉以轻心。

他的头昏沉得厉害,四肢也无力,连眼前的东西都聚不成像。

整个世间都模糊成一团黑灰的、毫无生机的颜色。但凭嗅觉,梁映还是能认出这里是他的老屋。

谁把他带回来了?梁映蹙眉,他在扶风除了阿婆并无亲近之人。

有动静从门口闯了进来,梁映匆匆闭上眼装睡。

他的鼻尖在短暂的几息之后被风寒药的苦味包围。

来人把他从床榻上扶了起来,似为了喂药又领着他的头靠在一处瘦削的肩头。

不知对方是何居心,梁映就算没什么力气,也咬紧了牙关。

可这根本难不倒对方,嘎达一声,他的下颌被卸了下来。

温热的药如同湍湍小溪划过他的喉咙。

然后嘎达一声,对方又给他把下颚安上了。

梁映:……

明明梁映哼也没哼一声,喂药的动静停了一会儿,一道女声传来。

“醒了?”

梁映心中一跳,却仍然竭力抑制住气息起伏。

“别装了,你没练过武,骗不了我的。”

梁映缓缓睁开眼,可他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碧青色。

像是山水的浓缩,像是春日的生机,是屋中唯一明亮的颜色。

她指尖划过他颈边的伤口,没有痛楚,只有温热的痒意。

“原是不怕痛,怪不得如此不惜命。”

一次金海楼装死想反杀何亮,一次是试图把自己淹死在雨里求人回来。

无论哪样,都是把生死当成可以随时放弃的底牌,毫无求生之欲。

如此厌世,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而梁映此时混沌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这女声是那日金海楼的女杀手。

又来杀他?不,若是她的能力,他早该死透了。

梁映用仅有的意识思考着,嘴唇颤了颤似有想问的话,可他的嗓子日夜损耗,已然哑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错,你的阿婆是我带走的。”

“你阿婆应与你说起过林氏,我与她都是林氏之人,自不会伤害她。”

林氏,阿婆说的第一条就是为了护他而生。

而眼前这人,他就算病得厉害,也记得住,她说的第一句是——来杀他。

梁映的沉默让林清樾也想起了先前的事儿,她轻咳了一声。

“总之,你阿婆与我做了交易,往后我会暗中护你,你便好好在书院读书。”

又是书院。

他根本不在乎的东西,为何非要逼着他接受。

林清樾瞥了眼再次阖眼装死的梁映,那心思也不难猜出。

“你毫无力量便是如此,天下万物都能随意裹挟你着前进。若真想有说不的权力,便要抓住一切能让你成长的机会。”

“若是死,那便连得到的资格都没有。”

女声凛冽,话语中的凉意却和梁映多年前一段记忆,无端重合。

青涩的声音也是如此说道。

“好好活着吧,只有活着才有得到的资格。”

活着……他要活着……

风寒药的药性逐渐发作,梁映最后一分神智在一片青色中消散,尽管他还有话想问,但身体却违抗着他陷入沉沉梦乡。

-

扶风的雨色终于渐收。

在公布了新生名单的第三日,长衡书院如期迎来了开学。

这是书院建成后的第一次新生入学,山长庄严特意为众学子准备了释菜礼。

此前朝曾废,但为显尊师重道,如今简礼重现。

清幽山林之中,偌大前院,所立有百人。

书院山长庄严在前,六十多岁的年纪身板依旧硬朗,身穿吉服,他的身后除却十位教谕,数位学正学录,便是八十名不问出身,只论学识招进书院的学子。

学子们按考入书院的名次,分立四个长队。从左到右依次是甲等的青阳斋,乙等的朱明斋,丙等的白藏斋,和丁等的玄英斋。

每人都身穿长衡书院统一发放的烟青色学子服,阴沉天色下犹如一道道穿透云层的晴光,鲜明于世。

而其中耀眼的一道,莫过于位列于青阳斋队伍中第二位少年郎。

不止面若冠玉,举手投足更是温文尔雅,春风拂过他烟青袍角,为其修长挺拔的体态更添两分风流。

“那是谁啊?”

“是京都林家的嫡子林樾,这次是以甲等第二名考入书院的。”

“这等人物来扶风?还给不给其他人活路了?”

学子们之间小小议论终于在仪式开始后归于宁静。

释菜礼中最具意义的便是供奉于先圣先贤牌位之上的枣、栗、蔓菁、芹四样果蔬。

枣意为早立志,栗以表坚实、谨敬之状。

蔓菁以表才华,而芹则意为学子。

无一不是对学子的殷殷期望。

念过祝文,山长庄严望着台下一双双年轻的眼睛,温和道。

“诸生,我希望在长衡书院就读的时日中,要明白自己为何读书。”

“长衡书院建立之初衷,始终是为立厚德载物之君子。”

“诸生依次上前领取祝礼。”

仪式最后竟是山长庄严亲手纷发四样果蔬。

不分哪斋,无论前后,所有学子都得到了这位京都传奇大儒的亲口祝贺,漫长仪式的无趣在这一刻一扫而光,握着沉甸甸的四样东西,读书立命的实感真正开始明澈于心。

长衡书院,他们果然没有来错。

仪式结束,因长衡书院不允学子另带仆妇书童进书院侍候,学正给了学生们半日回去自行收拾整理各自学舍,于第二日再开始授课。

待山长和学子们逐渐散去,收拾着剩下残局的学录们忍不住闲聊起来,

“还剩一份果蔬没人领?”

“是那最后一名梁大的,仪式开始他才来。之前便听说他混迹在三教九流之中,若不是这次不问出身,书院怎么会让这样品性的人入学。”

“山长只罚他抄诗经,这怎么能长记性。我让他好好跪着,我若不去便不能起,这才能立下规矩。”

“林樾,山长要见你。”

庄严身边的学正郝北瞪了一眼闲话的学录们,快步上前把还没走远的学子叫住。

这一声唤得的少年回眸,如幽幽竹林,满目隽秀挺拔。

也一下把学录们的注意力从缺席的梁大身上拉了回来。

相较之下,林樾言笑晏晏中尽显清雅风华,完全不同。

林清樾应声跟上后,颇有好学地请教道。

“学正,我听闻长衡书院因材施教,寻常书院不入流的体罚应不会在长衡书院出现吧?”

郝学正立志清正学风,自是认同。

“当然。”

林清樾噢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那大抵是我看错了有位学录说要罚跪学子山门了……”

闻言,郝学正皱了皱眉。

山长的斋房,济善堂,位处山中高处,地方清幽娴静,就是路不太好走。

绕了一会儿,郝北把人带到后,脚步未有停留往山门而去。

仿若什么也没做的林清樾瞥了眼济善堂的匾额,推门而入。

山长庄严正坐于案前,似是等了一会儿,他的面前摊开了一份举荐信,正是她从梁映家中拿来的。

“怎么只有信?人呢?”

举荐信本该是太子身份的凭证。

饶是林氏,对待真太子的身份也是慎之又慎,除了林清樾拿到过太子如今的画像,其余林氏之人能知道此事的,对太子的了解也只有最初的消息——鼻间有痣、混迹在平民之中、毫无君德……

庄严作为林清樾的上峰,收到的指令,是让他尽力为她此次行动提供便利。

但教授君德,也得因材施教。

可林清樾却到现在也没有把名字又或是本人透露半分。

眼看已经开学,庄严实在等不下去。

可底下的林清樾开口却道。

“山长可知,被林氏秘密收敛在府衙的何亮尸身意外被焚一事?”

这事他知道,何亮的身份,背后之人他们尚来不及调查便没了证据。

“所以,这就是你的理由?怕有心之人再行刺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都处在暗处,反可得暂时平安。”

林清樾义正言辞地答,最后还怕对方起疑,补了一句。

“若是山长不放心我,也可换人。”

明摆着在给自己留后路,庄严却说不了什么。

上面定下磨刀石的人选只她林清樾一人,他哪里能换。

“罢了,其他可还要我做什么?”

“不必。山长只管一视同仁地教导便是。”

“好,若有要事可在子时三刻,敲门两短一长寻我。对了,这是你这个月的玲珑心,收好。”

庄严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交给林清樾。

林清樾盯着瓷瓶,“谢过山长。”

待林清樾身影走远,庄严循规律转了转桌案上的笔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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