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原城的夜，火树银花，碎星如雨。楚辞淮头戴斗笠，隐于涌动的人潮中，身形灵动，如鱼游弋，悄然没入一座道观。

戒律堂中，陈旧香火气息氤氲，墙壁上悬挂着的泛黄卷轴，清晰地写着“不得杀生，违者重罚”等戒律，字迹遒劲有力，时刻警示着众人，戒律堂中压抑浓。

楚辞淮跪在蒲团上，深知己过，抬手摘下斗笠，而后端然地伏地而跪。他紧绷着一张脸，倔强抿唇，然眼底深处却流露出一丝惶然，恭谨静候于殿上老者的裁决。

案桌上，乌木戒尺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似是在无声地宣示着这里毋庸置疑的权威。

老者目光淡淡地扫向案桌。

千机站在一旁，忍不住微微皱眉，轻声劝道：“师弟，师父平素最疼你，你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然地观察着师父的神色，筹谋着如何为师弟开脱。

楚辞淮神色依旧倔强，毫无服软之意，道长气得胡须倒竖。

他猛地挥出拂尘，白色拂毛如一道凌厉的弧线，“呼”地甩上左壁。他右手微微颤抖，额上青筋凸起，牙缝间挤出几个字：“冷静，冷静……”

然而怒火终是难抑，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将拂尘狠狠朝楚辞淮掷去，啐道：“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被外面的狐媚勾了魂！”

“辞淮啊，你可还记得，咱们身为修道之人，理应清心寡欲，怎能沾染这红尘事？当初师父让你去查探幻灵玉，可不是叫你去......去......阿弥陀佛，方外之人，不说粗鄙之语。””道长亦是恨铁不成钢，长叹出声。

楚辞淮猛地抬眸，目光坚毅：“师父，他并非女子，他是男子。”

“你......你......”道长手指颤抖，气的身子后仰。

“师父......”楚辞淮心急如焚，高声呼喊。

“师父......您没事吧？”千机眼疾手快，扶住即将摔倒的道长，满脸焦急，额头满是汗珠。

道长本以为他只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心窍，却未曾料到竟是这般出乎意料的情形。

忆起算出其命中劫数，方才让楚辞淮去打听幻灵玉，支离辽原，此刻，长眉因神色僵硬而纹丝不动。

往昔曾听师祖言，天机不可泄露，肆意更改的天机越是重要，便会形成难以捉摸之境。

楚辞淮也是时候回归属于他的尘世了。

想到此次事端与千机亦有所关联，且千机身为师兄却未及时规劝师弟，道长心中的怒火，找到了新的宣泄口。

他转身将一腔怒火，发泄在千机身上，抬手便在其脑袋上狠狠一拍，怒声训斥道：“千机，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都能弄错？”

千机抱头，委屈得眼眶泛红。

“师......师父，错在我，还请您放过千机师兄，要罚，也理应罚我才对。” 楚辞淮见此情形，赶忙求情。

师父并非徇私偏袒之人，为何此时一味责打千机师兄？楚辞淮心中疑惑，双肩一颤，脊背弯下，头也低了下去。

这些，不都是早该来临的吗？

从他第一次，在金陵邂逅苏卿堰时，便知晓自己还俗不过是早晚之事。

楚辞淮抬眸，再次看向清微道长，却意外迎上千机投来的赞许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说：好师弟，师兄记下你的情分了。

道长面色阴沉，语气冷淡如冰地问道：“那你可还记得玄清道观第一千三百一十四条门规是什么？”

“弟子记得。其一，断尘缘，决然斩纠葛，半分不留恋；其二，绝凡情，彻底摒私欲，心若止水静；其三，离世俗，切勿擅插手，莫染尘埃腥；其四，清修戒，按时勤修炼，严守律无懈；其五，清心欲，心守纯净境，不为外扰惊。若心生贪嗔痴，依法惩轻重，重者逐出门，绝无半分情！”

楚辞淮声音清朗，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答道，那目光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楚、辞、淮、既然你都记得，为何还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可还记得？你父亲当初为何把你送到这儿来吗？”

道长怒声质问，令楚辞淮哑然无言。

对方若是女子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男子，以楚辞淮的身份，绝对不可能与男子相守，那就不单单是有违世俗的礼教纲常那么简单了......

这都成了何种局面？道长狠狠瞪视着楚辞淮。

感受到师父如利刃般的目光，楚辞淮浑身一僵，指尖死死揪紧绣着曼陀花的道袍下摆，那图案瞬间扭曲，脸上肌肉也微微颤抖。

这曼陀花于道观意义非凡，他此刻的动作，似也搅乱了自己与道观的羁绊。

如今十八年期限已过，今日是他十八岁生辰，亦是还俗之日，师父此刻这般作为是对自己失望至极。

仅仅一瞬，他便决然脱口而出：“弟子自愿被逐出师门。”

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触地，发出沉闷之声。

“师父，请恕徒儿不孝。”

“好......好，楚辞淮，为师也不瞒你，当初为师给你算过一签，是下下签，你自己，仔细瞧瞧吧！” 道长说着，签条顺着袖口滑落，悠悠飘落在他的面前。

楚辞淮看着签条，脸色愈发地难看。

签语写道：

凤栖桐，缘若雾。

暮霭逢，梦缠苦。

洛水思，心无主。

道心乱，忧如堵。

蹇缘舛，迷津阻。

楚辞淮径直将签条捏断，木签的碎片散落于地，他冷冷一笑道：“师父，您现在还真是想尽办法阻拦我啊？可惜......徒儿不信。”

表面的平静或许能迷惑旁人，只有自己知晓，心中的痛楚是真真切切、刻骨铭心的。

清微道长对他的举动，丝毫不觉意外，楚辞淮反常的举止，恰恰印证了，签上所述之言，已然开始应验，不怒反笑：“是真是假，你心里比为师清楚。既然你想自欺欺人，那就收拾行囊下山去吧，只是！以后莫要说是我玄清弟子，免得玷污了我们道观的清誉！”

千机愤愤不平道：“师父......”

“闭嘴，为师知道你想说什么，再啰嗦，就和他一起滚下山去。” 道长厉声喝道。

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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