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恙对靳长生而言，是实打实的小辈了。就资质来说，虽然比当年的靳长生差点，但也是当世少有的天才。

乍一见到这孩子，靳长生竟然有些怀念。

当初他南下永州，去办一件什么事。行道宗恰好派了人在永州探查秘境，眼看着要摸到秘境大门，靳长生道听途说，大发善心，前去提醒那些宗门弟子——

别忙活了，这秘境十几年前就被靳长生扫荡过。有用的早拿走了，要知道几十年前的他还没那么视财宝如粪土，几乎不会放过任何益于己身的东西，用不上的也掏出来，有一些就地卖了。

秘境的主人是万年前的一位大能，留下这些东西有福泽后人之意，因而靳长生发现时，秘境中那些石窑帘洞、密室宫屋，全都是无主、有待认主的状态。当然，认了靳长生。

所以，行道宗还没兴奋过劲儿，就被猛泼了一盆凉水。

靳长生：“没有我，你们很多地方进都进不去。当然进去了也没用，这个秘境除了灵气格外丰沛一些，能够辅助修行，好东西也不剩下什么。不过还有些壁画墙记之类，记述了秘境主人生平，倒能让你们的小弟子长长见识。”

那位主持秘境挖掘的大乘法修当即暴怒，要和靳长生切磋一场！

还没及冠的宁无恙就是这时出现，抱着一本册子，对那位大乘法修说：“长孙老师，您稍等。”

法修盛怒未平，一脸暴躁道：“小无恙，你又做啥？！”

“师尊吩咐了我，这次我跟着您来，是有重大任务的。”宁无恙打开册子，语调平平地念，“他说只要对手不是邪魔外道，但凡您动手，一定要对您进行战前三问，‘打得过吗？非打不可吗？不能上报宗门来处理吗？’如果全部肯定，再请您三省己身，‘兜里的钱够赔场地损失和医药费吗？之前赊的账还了吗？您只有五年后的月例可以预支了，您确定吗？’”

法修：“……”

靳长生笑得头疼，一指宁无恙：“哎，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我非东非西，非南非北，唯有比阁下年岁小一事成立。”宁无恙收起册子，袖手行礼，“小子宁无恙，您一定就是闻名遐迩的靳前辈了。”

……

后来靳长生才知道，他口中的“师尊”，是当时还只有几面之缘的江雪庭；没过几年宁无恙一展天资，锋芒大露，突破成为彼时最年轻的元婴，一举跃入天下同辈修士最前列。

遇到宁无恙之后，靳长生才抱了收徒的念头，觉得放个小孩儿在身边玩玩也挺有趣的。之前他算得上孤家寡人一个，别说收徒了，连个灵宠都养不好，都丢给手下人去做。有了念头之后，靳长生对初出茅庐的小修士多关注了一些，但若要收，毕竟就是自己的首徒，因而挑挑拣拣，一直没看中。

想着想着，靳长生觉得身上有点不对。

嘴里怎么那么痒？

片刻后，他终于了悟，这蛇……

长牙了。

一般蛇类在卵中就会长牙，出生时要靠牙齿顶破蛋壳。而靳长生附身的这条蛇属于早产，靠着外力破壳，不然就要死于卵中，因而牙齿仅发育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

看来今天那枚养灵丹确实大补。

不过，正因那真火消耗太大，这具蛇躯才好用那养灵丹，不然就是补过了头，极容易浑身流血而死。

在亲徒弟面前，江雪庭姿态相当放松，细细打量宁无恙几眼，欣然道：“你长胖了。看来玥海水土养人。”

宁无恙：“……”

他看着不像高兴的样子，一脸懊丧：“师尊，无恙日日练功，从不懈怠。”

“不是责怪你练功懈怠，只是觉得海边气候还是更适合你。”江雪庭轻轻一笑，正欲开口说什么，手中的灵宠忽然躁动了起来。

他单手支颐，任灵宠不知发什么疯张开了蛇口将幼钝的毒牙咬在他皮肤上，他也不扫兴，指腹轻轻磨着那米粒尖大的牙，道：“你那边近来如何？”

这是终于说到正事了。

宁无恙提了一口气，像是想显得郑重，回话前又要行礼。江雪庭道：“且慢。”

宁无恙一愣。

“直起身来。”

宁无恙放下手，直起了身，一脸茫然。

这对师徒之间弥漫着无言的气氛，靳长生磨着牙，抽空瞄了一眼，暗自好笑。

江雪庭不爱看人家行礼也就罢了，连做都不让人做了。瞧宁无恙这表情，大概还没回过味来呢。

诡异的沉默过后，二人话题进入正轨。

“你此去已满三月。”江雪庭问，“事情可有进展？”

“是的，师尊。”宁无恙道，“徒儿驻守玥海这三个月，查到了三件怪事。第一，每到月缺时分，失踪案件数量就会增长，虽然只是两三起，但无一侦破。”

“第二，此地流浪者无论男女老少，数量都颇多。有许多是因失了神智，撒疯伤人，日夜鬼哭狼嚎，最终被家人驱逐的。”

“第三，虽说毫无预兆地精神失常是典型的触点病症，但徒弟对他们一一搜魂，并未发现‘触点’的痕迹。”

江雪庭：“全都没有？”

宁无恙肯定道：“全都没有。”

“若是普通癔症，可施行诊治？”

“回禀师尊，净生长老开设的明医堂已将人一一收治，有些有所好转，有些没有。有好转的都是能查清病因的，譬如受惊失魂、神智遭扰，没有的那些，查不出病因，也开不出医方。”

靳长生暂时解了痒，从江雪庭的手指爬到掌心，又缠着手腕往上爬。袖子被他弄得发皱，吸引了虚像中宁无恙的视线。

宁无恙看着它，愣了：“……”

“恭贺师尊喜得佳宠，玥海本地产一种灵草，颇讨蛇类欢心，名唤‘百味鸟’，是否需要弟子寄回一些？”

“你有心了。”江雪庭将小蛇按了按，“说回正题。”

“是。”宁无恙令行禁止，“师尊，如今即便没有触点的线索，这里的情况也是疑点重重，我们不能不管，弟子愿请命驻守，查清缘由，等到事情有所进展，再回宗门不迟。”

江雪庭听罢，兀自陷入了沉思。

靳长生也思忖了片刻。

行道宗在查他们口中的“触点”的行踪，很明显了。根据靳长生从江雪庭这里接触到的所有情报，这种“触点”是一种脑内印记，可通过特殊搜魂仪式探查、取出，能致使被植入印记者毫无预兆地精神失常，操控触点的人甚至能够对他们进行精神控制。被植入的对象，可以是活人，也可以是死人。可以是人，也可以不是人。

遭受“触点”侵害的数量已然不少，目前在修真界，除了幕后黑手，只有行道宗内部知晓。行道宗秘而不宣的原因也很好猜，必然是不愿引起大范围恐慌。毕竟这样无色无味，直到病发才能显出征兆的东西，如何防范？若是公布了情报，却没有公布防范之法，那么会否让人开始疑神疑鬼？亲朋好友被植入了触点，就像有一双双陌生的眼睛时时刻刻在旁边窥探，如何能叫人安心？不能叫人安心，人就会自卫。要是大家都偷学搜魂法术，一群三脚猫功夫动不动对身边人来个搜魂，本来没事也得被折腾出事儿来。

因此，在没有万全之策前，行道宗必定会明面压下，暗中调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靳长生至今都很在意。

那就是他被那两只鬼扯进泉下路之前，没听完的、锦华的后半句话。

其实通过今天知州被魔修乔装一事，以及那张古怪的嘴透露的信息，靳长生心中隐隐已有猜测。

他从江雪庭的指隙中看着那张悬于头顶的脸。

江雪庭在想什么？

如果要靳长生来回复宁无恙，必定是顺他的意，让他继续驻扎玥海。但理由却不是宁无恙以为的那个。

宁无恙是个知根知底的帮手，若是现在放回身边帮忙，自然是好。但是宁无恙在玥海，也有用。宁无恙在，玥海的怪事还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而若他不在，玥海那边恐怕一年半载都毫无进展。

——却并非贬低行道宗其他人，而是因为宁无恙和江雪庭之间的关联。

宁无恙见江雪庭沉默良久，以为他不同意，却也没开口打扰，直愣愣地等在原地。江雪庭逆抚蛇鳞半晌，道：“依你。你从小行事稳妥，我是信你的。但遇到棘手的事，务必上报，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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