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到阮裘的住所时,却发现这里已是一片狼藉。一阵冷风正从那洞开的屋门内灌出,卷起几张被雨水濡湿的黄纸,在院中凄惶地打着旋。
屋内,桌椅翻倒,断裂的木腿指向房梁。地面上,符纸、书页与碎裂的瓷片混杂在一起。
“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阮苏小心地迈过,目光在屋内搜寻着。
他蹲下身,目光定格在了屋内的某个角落。一张翻倒的矮脚桌下,那里,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在积尘中显得格格不入——那是一个啃了两口的馒头,外皮因失水而微微发干,但内里依旧保留着几分柔软。
“这馒头,”孟七也看见了,“是那两个乞丐,他们也在这。”
“不止是跟来了。”阮苏道,“当时在屋里,孟七你走了之后,俞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俞楼说,屋子里还有第四道气息。起初他并未分辨出来,因为你的气息驳杂,混淆了他的感知。就在他察觉到异样,用茶杯砸向屏风试探的时候,那人便破窗而逃了。速度之快,连俞楼都没能拦下。”
孟七的目光微凝:“所以,你觉得那个一直藏在我们身边的,就是那两个乞丐中的一个?”
“多半是那个叫阿妹的女孩,”阮苏分析道,“那两个乞丐举止奇怪,而且小乞丐看起来更加神秘,身形小,躲藏也很容易。他们出现在北疆,是我们要前往那座塔的路上,又在我们之前抵达了京城,甚至杀了阮裘……他们绝非寻常的流民。”
“敢在此地兴风作浪,引动天象,必是寻了一处灵脉充沛之地作为法坛。”俞楼靠在门框边,此刻缓缓直起身,“这京城内外,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地方。”
他抬起眼,望向了皇城之巅的方向。
“摘星阁。”
“他们杀了阮裘,又留下线索引我们去摘星阁……动机和身份都还不明朗,就这么贸然过去,太过危险。”阮苏的目光转向孟七,“我们俩去和他们碰面,你没有防身的东西,还是不要去了。”
孟七看着他,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敲打着屋檐,汇成一道道水帘。俞楼与阮苏的身影很快便随着俞楼的一挥袖,消失在了风雨之中。
孟七独自一人留在了这间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屋子。她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的微光,再次仔细地审视着这间屋子。
她缓缓地踱步,目光扫过那些被翻乱的书籍、被砸碎的器物。她试图从这片混乱中,还原出阮裘生前的最后轨迹。
然而,看着看着,一股异样的感觉如同藤蔓般悄然爬上她的心头。
阮裘是个方士,一个为皇帝和贵妃炼制丹药、窥探天机的方士。按理说,他的居所本该充斥着各种与此道相关的器物——罗盘、龟甲、桃木剑、朱砂符纸……可这里,除了几张被踩得不成样子的符纸之外,竟再也找不到任何与堪舆风水、卜卦问命相关的痕迹。
那些东西,究竟去哪了?
阮裘的尸体或许是被宫里安排的人安葬了,莫非安葬的人将那些也一并入了棺?宫里的人,真的会这么有耐心吗?
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在孟七脑中升起。
也有可能——阮裘没有死,他与那些人本就是一伙的!所以屋内才会有那个馒头,他们的本意就是塑造出阮裘被他们杀害的假象,天象异变也是为了把他们引去摘星阁。
可如果他没有死,那么他最有可能去干什么了?
引动天象的法术,或许根本不是那两个乞丐所为,而是由阮裘亲手布下。那么,摘星阁,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一个调虎离山的计策。
如果那两个乞丐的目标不是摘星阁,那他们此刻又会在哪里?
孟七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贵妃那张布满泪痕的脸。
皇宫!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贵妃,或者说,应该是皇帝!
可是贵妃并不是这件事的主谋,他们不会不知道。如果这件事在之前没有发生过,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们突然开始动手。
哪怕知道这些是假的,孟七也还是无法保持镇定。她猛地转身,冲入了愈发狂暴的风雨之中。
此刻,她从怀中掏出那支沉甸甸的金簪,紧紧地攥在手心。
雨水如同瓢泼,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狂风在耳边呼啸,雨好像越来越大,整个世界都在阻止她前行。
终于,那巍峨的宫门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守门的禁卫看到她这副模样,本想上前呵斥,但孟七冲过去,高高举起那把金簪。
她冲进宫门,向着贵妃的寝殿跑去。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那熟悉的殿门前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殿门大敞着,门内一片死寂,只有风雨倒灌而入的声音。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她,静静地站在殿门之内。
是那个叫阿妹的女孩。
她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衣衫,在奢华的宫殿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一缕缕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
她缓缓地转过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冷冷地注视着孟七。
她的手中,握着一柄剑。
那是一柄样式古朴的青铜短剑,剑身之上,暗红色的血迹正顺着剑刃的血槽,一滴一滴,缓慢地落在地面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你究竟是谁?”孟七的声音因急促的奔跑而带着一丝嘶哑。
女孩很平静,良久,她才缓缓地开口。
“我叫阮昧。”
“或许,你们听说过阮亦的名字。”
“她是我的母亲。”
紧接着,那个一直沉默着的老乞丐,从殿内缓缓走了出来,他的手上稳稳地端着一个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那东西的轮廓,孟七再熟悉不过。
“你为什么要把圣物留给那个女人?”阮昧冷冷地注视着她。
“这东西是我的,”孟七语气坚定,“我想给谁,便给谁。”
“你的?”阮昧嗤笑一声,“你可知这是何物?这是紫河车,是集天地母性灵气于一体的圣物。千年之内,只会孕育出一个有灵气的。”
“贵妃呢?”孟七不想再纠缠于此,目光越过阮昧,“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阮昧的语气平淡,“我们的目标不是她。这把剑,也没有杀错任何一个该活下去的人。”
“所以,你和阮裘是一伙的。”孟七说出自己的推断,“阮裘没有死,对吗?”
“没错。”阮昧坦然承认,“贵妃的脸,就是阮裘下的毒。你们能轻易进入北疆那座高塔,也是因为你的同行者身上那股和阮家同源的气息。”
“我们也知道,这里并非真实的世界。”阮昧继续说道,她的目光变得遥远,“因为无论用何种方法,我都无法靠近皇帝的寝宫分毫。那里被天地法则封死,任何外力都无法撼动。而我、阮裘,都是由我的母亲阮亦,亲手布下的最后的棋子。”
而阮裘在被阮苏绑走的那一刻便意识到,因果的齿轮终于再次开始转动。于是,他们将计就计,布下了假死的骗局,引动天象,将俞楼和阮苏引至摘星阁。这一切,都是为了拿到孟七手中的紫河车。
“既然你们的目标一致,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阮苏?”孟七不解,“他也是为了长生军而来。”
“当年,母亲将我们留在这里,她耗尽心血布下此局,为的或许就是保全阮家最后血脉。所以,阮苏不能出事。”
孟七沉默了。她还是没有告诉阮昧,她所想守护的阮家血脉,其实早已断绝。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做?”
“他叫墨伯,”阮昧介绍起身旁那个沉默的老乞丐,“是那座望乡塔的塔灵,也是母亲当年设下的‘钥匙’。
“他可以用紫河车,继续镇压住塔里那些怨灵。”
“镇压?”孟七皱起了眉,“如果只是用这种方法,难道那些沉冤就永远都视而不见吗?”
“这件事,本就管不了了。”阮昧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母亲当年做这一切,为的只是想让更多无辜的人能活下去。是鬼界不认这份情,不肯为那些被顶替了身份的冤魂引渡轮回。”
“可是——”
就在这时,
“当——!当——!当——!”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钟声,突然从皇城的最高处传来,穿透了狂风暴雨,响彻了整座京城。
几人皆是一惊,疑惑地朝着钟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紧接着,无数张黄纸不知从何处而来,如翩跹的蝶,乘着风凌乱地漫天飘洒而下。
孟七伸手接住一张,那上面用朱砂写就的,赫然是贵妃的【罪己诏】。
【本宫德薄,久蒙圣恩,身居高位,不能辅君匡正,致使朝纲紊乱,民生凋敝,上干天和,下负黎民。每念及此,心如刀绞,寝食难安。今自陈罪状于天下,以期上苍垂怜。
陛下筑摘星之台,燃炼丹之炉,耗费巨万,劳民伤财,伤及无辜。以婴孩之精血为引,聚冤魂之戾气为药,其罪孽深重,罄竹难书。致使无数慈母痛失其子,孤魂游荡于天地之间。
今天谴昭昭,报应不爽,本宫容颜腐朽,形同枯槁,日夜受蚀骨之痛,此乃罪有应得,无所怨尤。今残躯将尽,死期将至,愿以一死,上谢天恩,下赎己罪。恳请上天息雷霆之怒,怜众生之苦,还万民以太平。
诏书既出,本宫自赴黄泉,以清寰宇。】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孟七看着这些红墨写成的字,她想起贵妃在寝殿内那绝望的哭嚎,想起她将那支金簪塞进自己手里时那最后的嘱托……
这明明都不是她的错。
她转身,朝着摘星阁的方向狂奔而去。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孟七却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座高塔的顶端,一个身着华美凤袍的红色身影,正静静地立在风雨飘摇的边缘。
是贵妃。
她张开双臂,如同倦鸟归林,纵身一跃。
那道红色的身影在灰败的天地间,划出了一道决绝的弧线,裙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不——!”
孟七嘶吼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孟七!避开!”
塔顶,阮苏的身影探了出来,他正朝着下方,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孟七不管不顾,她只想接住她,接住那个可怜的女人。
然而,就在贵妃的身体即将触及冰冷地面的瞬间,一朵巨大的由白光凝聚而成的莲花,毫无征兆地从地面破土而出。它的花瓣层层叠叠地绽放,温柔地托住了那道坠落的身影。
孟七腿一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只见贵妃正静静地躺在那巨大的莲台之上,安详地沉睡着。她脸上那狰狞可怖的伤痕,此刻正在那柔和的白光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消散,最终恢复了最初的光洁与温润。
紧接着,无数个散发着微光的婴孩模样的灵魂,从那莲花之中缓缓飞出,如同夏夜的萤火,亲昵地环绕在贵妃的身边,发出依恋的呢喃。
“这才是紫河车的真正形态,”阮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它是连接母亲与孩子的纽带,拥有这世间最强大,也最温柔的力量。”
就在这时,阮昧猛地抬起头,她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了摘星阁的顶端。
俞楼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阮昧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我还以为,鬼界早就对这里的事不闻不问了。”
“如果紫河车用在了这里,”孟七看着那片祥和的景象,心中却又升起另一重担忧,“那哀声井里的长生军,又该怎么办?”
“我和墨伯,会负责镇压。”阮昧回答。
话音刚落,三道身影从塔顶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他们面前。
正是俞楼、阮苏,以及那个身穿八卦道袍的阮裘。
阮裘与阮苏走到阮昧面前,郑重地躬身行礼。
“阮家世代守护此间秘密,却从未有族人能真正踏足此地。”阮昧看着他们,“原本,我与阮裘以为,世间只剩下我们二人了。”
“我也愿意为阮家出一份力。”阮苏恳切地说。
阮昧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其实,也并非只有镇压这一条路可走。”
“长生军的事情想要解决,其实只需满足几个条件。第一,让他们放下执念;第二,他们尚有投胎转世的意愿;第三,鬼界愿意接纳那些不愿转世的魂魄。”
“第一点其实不难,”她继续说道,“这么多年过去,哀声井下的那些士兵,日复一日地在寻找着自己早已模糊的名字,对世间的留恋早已被岁月磨平。执念最深的,唯有黄将军一人。可若是他的部下都已离去,想必他也不会再独自停留。
“最难的,是第二点和第三点。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已心如死灰,不愿再入轮回。而鬼界也不可能容许数万怨魂在毫无香火供奉的情况下,四处游荡。”
俞楼闻言,点了点头:“鬼界各司其职,确有闲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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