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世子,臣女不笨,还请世子不要乱说。”沈听珠恭敬行了一大礼,赵玉琮眸中的失落一闪而过,正眼看了沈听珠一眼,他感受到她的疏离,眸中蒙上一层沉沉的雾,叹息一声,“听说你与朱家二郎定了亲——恭喜!”
沈听珠背倚在墙边,微偏过头,只见赵玉琮一张刚毅的俊脸,沾了笑,四年了,他眉宇长开,干净澄澈,没有污上半片风情,恰似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沈听珠脑中乍然显出薛意薇那面泪流满面的脸,心中难过,声音漫漫,道:“世子对薛家阿姊说了何?竟惹得她这般伤心。”
二人对望一眼,沈听珠仰脸赤城城地看着他,赵玉琮喉咙一紧,肯定道:“我对她…并无情意。”
“她很好。”沈听珠强压下心头的激愤,“世子为何……不与她机会?”
赵玉琮仰头,长长舒了一口气,“那你与朱家二郎一处,是因为他人好吗?”
他眸光复杂,承了太多沈听珠看不懂的情绪,她避开,心头乱跳,“二哥哥是二哥哥,这……这不一样。”
“若我问你,我与朱湜、董蒙士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有!二哥哥是家人朋友,董蒙士也是我的朋友,世子则是我敬重的人。”
“我不是你的朋友?”赵玉琮眼神锐利,直盯着她。沈听珠躲不过,实话道:“世子身份尊贵,我……”
赵玉琮一脸受伤模样,“我原以为我们一起历事……已经是朋友了。”
沈听珠摸不清他的意思,不由急了,“我们长大了,不是小孩儿,我不能将世子当做朋友,这不合规矩。”
赵玉琮摇了摇头,换了笑脸,“为何不可?什么狗屁规矩,难道我想做你的朋友,也不可吗?”
沈听珠气道:“世子少在这与我胡搅蛮缠。”赵玉琮自失一笑,沈听珠瞪他一眼,他无奈她对感情不开窍,笑了笑,“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薛娘子虽好,却不是我所中意之人,我不能因她人好,就与她在一处,这是对她不公。”
“我知薛娘子心有天地,目有乾坤,也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娶她,她应嫁于真正疼爱她的人,让她飞出这四方地,去见天地辽阔,而不是嫁于我,我一不能与她相敬如宾,于她男女情爱,二来这门亲事,从来是陛下和娘娘选一个合格的侧妃,她若做了这世子侧妃,必定得步步规矩,磨了灵气,失了性子……实在残忍,所以我不愿。”
沈听珠认真听了,盯着荡漾的竹影,想着心事,良久猛地站起身,“世子若没有别的事,臣女先走了。”
“欸,还没说完。”赵玉琮摄心,吸了口气,重重叹出,喃喃道:“可你还没告诉我,你与朱湜……”
桃花香气散开,沈听珠提裙跑去女眷席面,听众娘子说薛意薇拾了东西,坐轿子回去了,沈听珠忙追上她的轿子,薛意薇叫停轿子,沈听珠扑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薛家阿姊,你…你…不要难过,这世间不止世子一个儿郎,是他没福气,你日后一定能遇到一个真正疼你爱你的好儿郎的。”
薛意薇本敛了情绪,猛听了这一声,落下两滴泪来,“多谢四娘劝我,我方才已想明白了,这世间情爱终不是尽力就有结果,我虽与世子没有缘分,但我决不会因此自轻自贱,以前做了许多,我亦不悔……往日我总追着他的步子,以后,我也要去做我的事了。”
沈听珠点点头,薛意薇不疾不徐与她告了别,自去了。
沈听珠目送她去远了,心中怅然,再没酸涩之感,只有对她的倾慕,她爱也坦然,释也畅然,正如赵玉琮所说,她自有天地,明媚动人,实让人敬佩……
*
几日后,春雨绵绵,朱湜冒雨上门,跪于堂前,执意退亲,朱老国公持鞭笞他,他仍屹然不动。
他从小性情温良,凡事谨记“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彼时却完全失了沉稳,乱了分寸。
他只道:“朱湜失礼,在外犯了错,不配与四娘相配。”
朦朦细雨中,朱湜跪了多久,沈听珠亦在廊下站着陪了多久,她对上朱湜决绝的眼神,二人皆是悲戚,沈听珠几次欲上前,都被朱湜摇头制止,朱湜自毁名声,将过错全认在他一人身上,朱家深觉对不起沈听珠,认她做了义女,又补偿了许多东西。
后半夜雨势变大,屋檐上的雨滴顺流下连成水帘,沈听娩立在沈听珠身后,柔声道:“小四,回去吧。”
沈听珠问:“阿姊,你与二哥哥青梅竹马,他人又那样好,那样温柔,阿姊为什么不喜欢?”
沈听娩摸着她的头,哄道:“小四,等你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了。”
长大——沈听珠还未理清其中的深意,便忙着烧制庆贺太皇太后寿诞的瓷器,一日得空,沈听珠去书院研读冰裂纹片的制作技艺,方翻了一页书,先是听到隔壁一群郎君笑议“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的伐蜀之道,不一时又谈及晋朝关中侯印刻工刚劲,运刀自然随意,正觉妙趣,有位郎君道:“听说前些日子朱寺丞登门退亲,跪了一夜也不起身,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朱老国公气得昏厥,一直卧床不起。”
“沈听珠她阿娘这般出身,若是我,也不愿娶这样的小娘子……”
沈听珠听着烦,自顾走出,与隔间一人撞了个正着,这人正是多年未见的杨子邈,他如今做了少府寺造使,正是风头得意,他一见沈听珠,立马喝道:“大胆——见了本官敢不行礼?”
沈听珠面不改色,起身朝众人敛衽一礼。杨子邈却道:“沈听珠,说来我与你也算是故人相逢,想你当年受冷挨饿,几次遭水险些丧命不说,还要跪地求我,好不可怜,如今可有长进?我听说朱寺丞不要你,你现下要是跪下求我,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考虑纳你为妾。”
众郎君神色各异,沈听珠是名门贵族人家的清白姑娘,更是渚匠工的亲传弟子,名声在外,纳其作妾,着实太过羞辱。
沈听珠却一笑,“这水于我是人祸,于天下百姓是天灾,于杨造使却是富贵,其中分别杨造使可知?”
“何意?”
沈听珠冷冷地盯着他,“我有一事想请教杨造使,去年黄河水患,陛下命掌造建谷仓,修补房屋,其中这灾民有几户?这墙体石料、梁柱所用木材,又有多少?”
“你问这做何?”
“杨掌造只管回答便是,难不成你身为造使,对此一概不知?”
杨子邈有些心虚,将将答道:“灾户共十万一千五百户……工程料数自有制司寺记录在档。”
“好一句记录在档。”沈听珠淡了笑,“杨造使用河沙和树枝充石料,用朽木换木材,其中多少,如今想来,定是算不清了吧?”
去年黄河水患,她随渚晏救灾,一路看下去,制造材构,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不计其数,沈听珠本欲上告朝廷,却被渚晏拦下,道:“圣上自有决断。”
过了几月,圣上知不见责,反赏金千两。
沈听珠又是急,又是气,一字一句说道:“我之祸,是当日杨造使欺我病弱势单,几次推我入水所故,所谓天灾,去年黄河水患,上百万百姓饿殍载道,哀鸿遍野,上天降下灾祸,百姓不得安宁,富贵又是为何?即是朝廷拨款赈灾,杨造使贪腐银两,大发横财之故。”
“放肆!本官节俭清廉,何时以一己之私谋利?”杨子邈涨红了脸,阴笑道:“沈听珠,你是京阙百工,没有品级,位属我之下,没听说过‘不怕官,只怕管’?”
沈听珠大笑,“无耻小人,何以畏惧?”转脸字字铿锵:“杨造使往日在衡阳郡欺行霸市、压榨民力,每月贪污受贿进项万两以上,也敢说节俭清廉——笑话!大胤的江山,非叫你这种蝇营狗苟之辈蛀空了不可!”
杨子邈登时气极了,挥起一个巴掌向沈听珠脸上掴去,只见刀光一闪,一把佩刀破空而出,向杨子邈斩去,一招回刀收鞘,杨子邈一个踉跄,捂腕痛吟。
赵玉琮冷声道:“杨造使好大的脾气!”
少年郎君的嗓音张扬锐气,众人噤了声,纷纷让道,俯身行礼。赵玉琮眼眸凌厉,看过众人,冷声道:“杨造使官居正九品之职,因口舌小争,拔拳相向,一点儿不顾朝廷体面,这样急腳鬼脾性,有半分臣子的模样吗?!”
杨子邈脸色发白,勉强稳住心神,躬身答道:“臣参见世子,臣知错,还请世子责罚,只不过这沈四娘着实可恶——”
正说着,一个威严的男人背手慢步而来,立在赵玉琮身后静听,沈听珠一眼瞧见,心中一惊,趋前一步跪拜道:“臣女叩见陛下!”
一众人等齐齐伏地叩首,书院内外鸦雀无声。皇帝步履淡定,略一点头,“怎么朕一来,就不吭声了?今日朕与濉恕也是赶上热闹了,坐,都坐,咱们君臣说说话。”
杨子邈两膝拄地,吓出一身冷汗,沈听珠所言非虚,适才几句争嘴听去,这赈灾贪腐的罪名,足以让他满门抄斩,前途尽毁。他偷瞟沈听珠一眼,咫尺天颜,她神态从容,长跪不动,杨子邈又是一阵紧张,生怕她再口出狂言。
赵玉琮顾自跨进门里,摸了本《石公三略》,寻处大马金刀地坐了。
“瞧这臭小子,朕还未坐,他倒好,自得逍遥。”皇帝嗔怪,又问:“杨子邈,你手上的伤可好?”
杨子邈惶悚,“回陛下,一点轻伤,不打紧。”
皇帝一边坐了,冷声问道:“你方才说沈四娘可恶,朕想知道,她何处可恶?”
杨子邈两腿一软,心噤得缩成一团,“臣…失言。”
皇帝眼见沈听珠站在一旁垂手不语,皇帝招了招手,“你过来,站到朕身边来。”她“诺”了一声,款步上前,依礼侍立在旁,没有方才大胆模样。
皇帝索然,佯装怒容道:“抬起头来,朕又不是猛兽,能吃了你不成?之前还在殿前放言,若是烧出钧窑瓷器,就让朕将珍藏的《高逸图》赏给你,几月过去,不敢见朕了?小小年纪,呆头呆脑,心思这样多,眉头也皱得跟个小老头一样。”
闻言,赵玉琮抬眸,少女一身蓝衫,姿态娉婷,好似一块从薄薄雾雨中洗净出的璧玉,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沈听珠用余光瞄了眼,赵玉琮一怔,猛地收回了视线,心口却不受控地漏跳了一拍,忖道:嘶…模样越发好看了。
“回陛下,从前臣女行事鲁莽,不似世家女子端庄,所以一直苦学礼仪,如今陛下拿臣女打趣,两头不是,如此——臣女惶恐。”沈听珠气性儿是没了,抬起头来。
“好,好!——你这样口齿伶俐,倒是朕难为你,既如此,这《高逸图》也没必要赏给你了。”皇帝一面笑,一面又道:“六皇子明思对这幅画也是爱不释手,罢了——!朕赏于他罢。”
沈听珠一听,急道:“陛下,从来有先后,圣上言:‘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陛下先前答应赏我,又怎可言而无信?”
皇帝听了大笑,众人忙赔笑道:“沈四娘当真是个妙人儿。”
杨子邈浮了一身虚汗,琢磨着皇帝的心思,暗里擦手拭汗。皇帝瞥了一眼,另道:“今朕尝醉仙楼做的包公鱼,金黄酥脆,肉嫩鲜美,比宫中御厨手艺还要好上几分。”
一郎君道:“陛下,醉仙楼新请了一位徽州的名厨,烧得一手好徽菜,陛下所说的包公鱼,正是他的拿手菜,不过臣听闻此人性情古怪,来去行踪不定,每日只做三道菜。”
“哦?——每日三菜,有何讲究?”皇帝问。
“回陛下。”杨子邈躬身道:“这厨子名叫廖三琅,这每日三菜是他祖上留下来的规矩,是道:‘不做大全,只做小美’。”
皇帝正眼看他,杨子邈心中一阵打鼓,皇帝面上一团和气,里子如何?他不敢深思,腕上伤口不止作痛,瞧着皮破肉烂,隐隐见骨。
赵玉琮刀法绝妙,一旦出手,必定伤其根本,左右得几月静养。
沈听珠忽道:“杨造使可知这包公鱼的典故,是以铁面无私的包青天而得名,有一则民间故事——包公铡庞昱,十分精彩,不知杨造使对庞昱之流有何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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