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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金玉满堂陆家巷,众说纷纭少年郎(下)

去年清明陆仲玉回府时,建议仕渊与君实去参加今年的秋试。若拿到解状,便赏银百两,顺便说媒提亲。若拿不到,就权当牛刀小试,三年后再战。

君实对秋闱跃跃欲试,可仕渊毫无斗志,既不想要“黄金屋”,也不想要“颜如玉”,一时搪塞了这事。

四月初二清早,二人照例结伴去书院。

观琼书院是私学,在蕃釐观西南侧占了个小院,东接三清殿银杏步道,北临弥罗宝阁。那日恰逢天祺节,南方七宿星君的下凡日。仕渊趴在书案上,闻着蕃釐观的香火,恹恹欲睡。

徐山长年过六十,说话沙哑沉缓,一边念着书文,一边走到后方扫了一眼,见仕渊正襟危坐,双目紧闭,鼾声如丝。

君实坐在仕渊身后,偷偷伸脚顶了下他后腰,没成想令他“咚”地一头栽向了书案,引得全学堂人侧目。

山长也惊得一觳觫,见仕渊好歹是醒了,喃喃道:“少年不知愁滋味……”

仕渊尚还在迷糊中,顺嘴一接:“老,老来提灯探春闺!”

“原来做的是春梦啊!”同窗一阵哄笑。

这下他总算清醒了,自知有含沙射影之嫌,赶忙给山长赔了个礼。

徐山长气得脸色铁青,四处找着戒尺,到手后却又长叹一声放下,指着仕渊抖了好一阵:“实在有辱斯文!你,你给我举着戒尺站到后面去,好好清醒清醒!”

“山长息怒。”君实起立道,“少爷失仪全因学生昨晚逼其读书至深夜。错在学生,忘了凡事有度,过犹不及。请让学生代为受罚!”

徐山长拍了拍君实肩膀,对仕渊道:“今日你不知勤勉,他日需为生民立命而奔波时,能指望得上你么?堂堂尚书家公子,却不如一个伴读知书达礼,我奈你何如?待到秋闱后,你好自为之吧!”

所谓伴读,其实就是个识字的男丫鬟。平时镇纸研墨,端茶倒水,甚至有的还负责暖床捂被,断袖分桃。

但陆君实这个伴读,连书袋都不替少爷背。少爷若是读书怠慢,他便引经据典地敲打,严重了还会闭门绝食,逼得少爷只能服软。

杏苑及第书架上的诨话集被换成了《勉斋集》,风月录被换成了《近思录》,酒盏关扑也被换成了各种精义说解。仕渊从不计较,只当自己多了个可以玩闹的教书先生。

虽未将君实视为家仆,但眼下被拿来与伴读作比较,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悦。

“人家皇城根儿来的名门之后,戒尺可打不得!”

四周充斥着同窗的嗤鼻与讥笑,仿佛仕渊生来便欠了他们什么一般。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几位,个个缩着头不敢替他言语几声。

又有人呛声道:“滚回你的临安城睡大觉去!”

本打算乖乖认罚的仕渊闻言,当即一拍桌子,忿忿道:“那秋闱也不缺我一人,谁爱去谁去!一群等着混公家饭的,装什么高风亮节!这破学堂还能出个改国运的宰相不成?”

说罢,他夺门而出,全然不管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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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殿前香火氤氲,仕渊与背后朗朗书声渐行渐远。

湖池边,一阵风拂过,吹落无数花瓣在水中,引得一池锦鲤争相扑食。

池鱼个个大肚长须,突目垂腮。仕渊越看越觉得像极了那帮同窗,以及围着父亲的官吏——明明抬头便是青天白日,却非要窝在一方池中,抢破头就为了那点吃食!

不远处便是欧阳修任扬州知府时修筑的无双亭,坐落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之上。太湖石瘦、皱、漏、透,一道石阶盘旋至亭内。

而此刻,那亭内有一抹月白色身影,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正愁没人说个话,可呼哧呼哧爬上了假山,那人影早已不在。

道观风水宝地,大白天的难道闹鬼了不成?

他揉了揉眼睛,权当自己白日做梦。

在无双亭内俯瞰,才知墙外并无美景。目之所及尽是青砖巷、灰瓦房,毫无生气。唯有亭下那历经几百年沧桑的琼花树,虽瘿瘤丛生垂垂老矣,却拼了命地生出一树繁花。

仕渊却越看越气——气自己堂堂少爷却被伴读煞了风头,气这世道非教人吃书饮墨才能过活,气这山河无限风光,而自己只能同这棵琼花一般困于樊笼、无人问津。

“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

他喃喃着、憋屈着,不知不觉闲逛到了东关街。

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常卖挑着担子四处吆喝,篮筐棉盖下是冒着热气的肉馒头。菜贩的摊子上堆着百般时令,白的是春笋、青的是梅子、紫的是椿芽。陆陈行新到的胡麻被搬进了隔壁油店,油工“砰、砰”地击打木楔,麻油浓香扑鼻,甚至盖过了对面广陵春的胭脂香粉。

这番活色生香,可把仕渊馋得够呛。

他盘算着下午去涌春楼听几首小曲儿、点几个小酒小菜。这样纵使晚上被家法,今日过得也不算太糟。

可惜荷包与书袋一齐落在了书院内。而他既无颜面回书院,更没胆量回陆园。

仕渊大伯为陆氏大当家,经营着半个东关街的茶粮布药,三叔乃沧望堂堂主,运河两岸皆是帮会兄弟。前者精打细算,拿捏着他的钱袋,后者以武服人,掌控着他的去向。

这偌大的陆园,唯一能纵着他的长辈,只剩四叔陆季堂了。

陆季堂乃庶出,又尚未婚娶,故而在府里说话没什么分量。好在他不图功名利禄,只一心钻研古董书画,开了一家古玩店曰“坤珑阁”,平日里接点木版画生意。

坤珑阁是个二层小楼,就在前方弥陀巷深处,仕渊想都没想便直奔而去。

此刻谭掌柜正摊着副山水画,给一位客人“讲门道”。后院里,四叔依旧雕着木板,走近一瞧,原来是话本《碾玉观音》里秀秀的鬼魂与崔宁相逢那一幕。

“换作是我,若是知道以后要同佳人去地府做鬼夫妻,宁愿不谈儿女私情,卖了那玉观音游山玩水去!”仕渊打趣道。

陆季堂拿刻刀柄捅了他一下,继续干活。

“哎呦好痛!”仕渊惺惺作态,“这下可好,你得借我几两银子去买金创药!”

见四叔不理睬,他倒也识趣:“你忙你的,我时间多,等得起。”

跟谭掌柜打声招呼后,他径直上了二楼。

若说坤珑阁一楼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买卖,那这二楼就是“结善缘”的大生意。贵重如魏晋佛像、隋唐珠宝,精奇如吐蕃僧的人骨念珠、大理国的贝叶经文。

他早就将四叔的收藏看了个遍,然而今日算是来巧了。

二楼桌上摞着好几个匣子,旁边放着笔册。一般新来的物件要在外间录册后才能进里间收藏,而册子摊开的那一页空空如也,并未记录匣子中所藏何物。

仕渊好奇得紧,便验起了宝。

最大的匣子装着把曲背长刀,而最精美的匣子所藏之物,却让他匪夷所思——一条锈迹斑斑的大铁链子!

这铁索周身漆黑,似一条长蛇盘在匣内,看不出长短。链子约二指粗,同锁囚犯的链子没什么分别,细看之下有些环节还套错了,也不知是哪个醉鬼工匠拧的。

唯一有趣的是,这铁索两端各有一个刻着篆书的手柄。仕渊对金石雕刻无甚研究,不知所刻何字,只知其中一个柄中空,刻有波浪纹饰,另一个柄实心,刻着几朵桃花。

这时,楼下传来了谭掌柜的声音:“少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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