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人气死人。
比不得,比不得。
汪明珠与沈之礼一跃而下之后,宴寻反手将身后的余晚晚一扯,拽到胸口。
他连继续害怕的机会都不给她,也紧随着汪明珠与沈之礼跃入海中。
那一瞬间,余晚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整个人僵硬紧绷到如同一块砖。
她不敢睁开眼睛,只感觉到浑身浸泡在了冰冷的海水中,身子不断地快速下沉。
一直坠,坠不完似的坠,仿佛目的地是无尽深渊。
余晚晚的脑袋被宴寻按在怀里,她紧紧闭着眼睛,忽然想到了昨夜那个梦境。
宴寻坠入烈焰池中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呢,也会拥有如她这般的恐惧吗?
或许从来没有,又或许不是没有,只是被迫着将所有害怕碾碎,丢弃。
那些年里,他一直是一个人。
心中的无助感会有多深啊。
可她不一样。
至少她这么害怕的时候,还有人在陪着她,不是么。
虽感觉到周身海水冰冷,可是没有水从鼻腔灌进喉头的感觉,头发与身上的衣物似乎也没有被沾湿。
余晚晚是相信如烟姑娘所制的碧水丸的功效的,可当她真正体会到的时候,还是不免在心中感叹其神奇。
身子还在不断下坠,余晚晚尝试着张了张嘴巴。
确定可以正常呼吸,正常说话后,她怯生生唤抱着她的那个人的名字。
“宴寻……我们快到了吗?”
“晚晚,睁眼。”
宴寻没有回答她,只是让她将眼睛睁开。
余晚晚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然而出口的声音还是在颤抖:“我我……我再闭一会儿。”
“你怕鱼吗?”
宴寻的声音很平静,此时仍如天上的弦乐一般动听,仿佛还如同在某一日的岸上,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只有他,是她在这茫茫大海中唯一的倚靠。
他不是她的灵丹妙药,不能将她所有的恐惧消除,甚至连消除一半都不行。
但他此刻于她而言,却是救命稻草般的存在。
是她的最后一口气。
如若无他在,她恐怕早就吓得抽搐着昏了过去。
余晚晚双手紧紧攥着宴寻的衣裳,要哭了似的嘤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儿答。
“我我……还……还好。”
宴寻问她怕不怕鱼,那也得看是什么鱼啊。
余晚晚愈发不敢睁开眼睛。
既然宴寻都这么问了,恐怕……
余晚晚闭着眼睛瑟瑟发抖,她很快联想到了像一艘巨轮那样大的鱼就在身边,它有着血盆大口,一口能吞上百人。
口中尖锐的牙齿如刀片一般锋利。
在冲过来的时候,黝黑巨大的眸子一定如深不可测的黑洞一般,望向她。
要她永远留在这令人窒息的海底,化作它的腹中之物。
脑补到这里,余晚晚身子不停地发着冷颤,完全止不住。
越想她就越害怕,越害怕她就越不愿意睁开眼睛,越不睁开眼睛,她无止境的脑补就不会停止,脑补不停,她就会越想越害怕。
妥妥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耳边又传来宴寻的声音,清脆明亮不含杂质。
“别怕,睁开眼睛。”
“我不敢……”余晚晚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句实话。
“那你看着我。”
“我不敢……”
“看着我也不敢?”他有这么可怕么……
余晚晚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后,非常吝啬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她一愣,轻轻低呼了一声,随后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四周的场景居然与她脑补的截然不同。
眼前有的不是巨大的食人鱼,而是不同种类的海中生物。
成群结队摆着小尾巴的小海鱼在海水中穿梭,带着纹理的鱼鳍柔软飘逸。
海水蓝而通透,随着鱼儿的摆尾溢出蓝宝石般莹亮的光。
各色水母伸着柔软透明的触手,体内还散着五彩的光斑。
它们或大或小,或舒展或收拢,似精灵一般在海中悠然漫舞。
余晚晚又惊又喜地扭头四处张望,她除了不断感叹,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此刻的场景与她的心情。
“宴寻,你怎么不早些叫我看?”
“你确定我没叫?”
若是兔子敢说没有,他现在就松开她,由她一个人四处飘,吓乖了再捞回来。
余晚晚扁了扁嘴,深知自己理亏。
然而只蔫了一瞬,无限兴奋又爬上她的脸。
她扭着头儿动瞧西瞧,十分新鲜。
如此她还不忘感叹:“哎,把海妖关在这儿,她还挺幸福的,不像……”
不像宴寻,被关在极北寂寂的冰川中。
同样是坐牢,凭什么别人的环境那么好,小狐狸却要受那样的罪。
不公平。
“哗哗哗——”
一阵海水晃动的声音。
一只大鱼不知从何而来,从他们头顶游过,如同一艘巨大的船,压抑感十分强烈。
它张着一张大嘴儿,“嗖嗖嗖——”,如同一把吸尘器。
所到之处,鱼儿皆被他吸入腹中。
方才还在欣赏着小彩鱼漫游的余晚晚,面上的笑容已经凝固。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吃鸡吃鸭吃猪吃牛也吃鱼,此刻也不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那条巨嘴大鱼残忍。
食物链,自然界平衡的规律。
谁都不是干净的,无罪的。
被斑斓小鱼和发光水母治愈了的余晚晚,恐惧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
“宴寻,我们快点往下吧,别等到那鱼掉头,我不想看见它的脸。”
余晚晚话音刚落。
“哗哗——”
一阵不妙的声音传来。
她扭头一看,迎面又冲来了两条张着巨嘴的大鱼。
怪叫之声还未发出,宴寻按住她的嘴巴,将她的脑袋摁进怀里,直直往海底更深处去了。
越往深处去,周围的情景越令余晚晚感到压抑。
那些小巧斑斓的小生物退去,来自天空中的自然可见光,到达大海的中层带就已经被吸收掉了,故而深层带中的环境极暗。
此时仅剩的一点儿微弱的光亮,还是余晚晚和宴寻心口的衣襟上,所别的琉璃片散发出的光芒。
这两束光芒温润却不刺眼,且能适当地为他们将周身区域照亮。
周围形态奇怪的生物愈来愈多,余晚晚绷紧身子,连呼吸也不敢用力。
头顶传来宴寻的声音:“闭上眼睛,到了再喊你睁开。”
于是余晚晚闭上了眼,只管跟着宴寻往下。
下落的途中,耳边时不时还有他专属的刀光声“唰唰”响起,余晚晚能感觉到周身波纹大量晃动,似乎有东西被不断地击退,无法靠近他们。
到达关押海妖的最深海底之后,四周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儿几乎没有任何生物,有的只是一片深沉的黑与寂静。
也或许有,只是肉眼无法看见。
入了海底,余晚晚和宴寻依如烟所说,在原地等待片刻,会有“人”循着碧水珠的独特气味来接他们。
不多时,隐约模糊间,头顶果然有一个黑漆漆的胖碟子,正在往他们这儿游过来。
“乌龟?”余晚晚发出疑惑的声音。
“谁?谁在说话?”一个古怪且滑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余晚晚仰头看看身边的宴寻,又看向那只快速划着爪子游过来的东西。
她壮了壮胆,试探着朝那儿喊:“小乌龟?你是如烟姑娘派来接我们的吗?”
那黑漆漆的乌龟一愣,似乎有点儿生气,他循着声音,冲着余晚晚所在的方向叫嚣道:
“你才是小乌龟,我是你龟爷爷!”
余晚晚:“……”
好凶的乌龟,还会还嘴。
待小乌龟游近了,余晚晚才发现,是自己错了。
它是乌龟,但确实不该被称作小乌龟。
这是一只身长约莫三米的大型棱皮龟。
那大乌龟在他们二人面前停下后,还气呼呼地对着另一个方向直瞪眼。
余晚晚见这龟身板不小,还会说人话,想来也是个老前辈了。
于是她朝着它拜了拜。
“老前辈您好,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担待,别跟小的计较。”
大棱龟听见了她的声音,才扭头看过来。
它声音沙哑,且有很重的鼻音,语调却是上扬的,听起来颇为古怪喜感。
“噢噢,原来你在这儿。”
余晚晚乖巧点着头道:“对,对,我们在这儿。”
大棱龟定睛一瞧,拖长了尾音,恍然道:“噢~这儿还有一个人呢~”
余晚晚扶额。
看来这大棱龟眼睛不太好。
余晚晚向它走近了几步,再次礼貌确认道:“您好,是如烟姑娘嘱托您,带我们去她布下的阵那儿的吧?”
“嗯……”大棱龟从鼻子里哼出古怪的一声腔调,而后扯着又沉又尖的嗓门对余晚晚道:“小乌龟,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来?”
谁是小乌龟啊,她是人好不好。
“好的,老前辈,我们这就来。”余晚晚并不打算反驳。
她拉过一旁的宴寻,走到了大棱龟面前。
她爬,她爬。
龟壳太滑了,她爬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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