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昭王府
非伍一早匆匆走进府邸,直往宣宸的寝殿过去,不过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有两人鬼鬼祟祟地趴在门缝上,他眉头一皱,手轻轻地搭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冷冰冰地问:“你在干什么?”
陆拾肩上一沉,顿时吓了一跳,他跟宣渺一同回头,最终齐齐松了口气,“是你啊,乱葬岗的尸体都拼完了?”
非伍点了点头,接着沉着脸色道:“你们在偷窥王爷。”
陆拾一把捂住他的嘴说:“嘘……这哪儿是偷窥,我们是在惊悚。”
非伍眉毛一跳,什么意思?
然而他还没问出口,就被陆拾按在了门缝前,“你自己看。”
里面,宣宸正在缓慢踱步,挑剔的目光逡巡在面前一套套衣裳上,只见消瘦的手指一一划过料子,接着颇为嫌弃地放开,似乎难以抉择。
“王爷在做什么?”非伍的眼神露出不可思议。
“这你都看不出来,自然是在更衣,他要出门了!”宣渺伸了伸脖子,偷窥太久,脖子有点僵,“我就没见过他除了一身黑外,还穿过什么其他颜色的衣服,可这一排,竟然全是浅色的!”
别说宣渺,就是他的两个贴身侍卫都不约而同地往天上望了望,难道是要塌下来了?
这时里面传来冰冷的声音,“进来。”
三人立刻站直,清了清嗓子,然后推开门,只见宣宸坐回轮椅上,昨日补了气血之后,脸色已经从死去一年的陈年旧尸恢复到刚死的新尸程度,虽然依旧苍白,但好歹有那么一点活人气。
他厌冷的目光扫过这三人,接着看向非伍。
非伍低头行礼道:“王爷,属下带领大理寺上下,已清理了乱葬岗,共拼出一百二十三具尸体。”
一百二十三具?宣宸扬眉似乎有些意外,“没少?”
非伍从怀中取出一本名册,呈上,“尸体数量都对得上,不过有些已经面目全非,难以辨别。”
两个月过去了,再加上暑日,那气味和腐烂的程度,可想而知。
宣宸手指轻点着扶手,表情未变,“上清老道的头颅,可辨认得出?”
上清便是先帝身边最得信任,也是主持天上宫长生不老药炼制的老道士,说是已经能够窥得天机的半仙之体。
当然,天上宫地下那形如炼狱十八层,关押着从全国各地搜集而来的药人,也是他的手笔,包括从龙嗣身上取血炼丹这种残忍的事,也是他的提议。
每个皇子公主对他恨之入骨,却又畏惧至深,甚至到了不得不讨好他的地步。
其中以宣宸吃的苦头最多,所以先帝一暴毙,昭王头一个清算的就是他——放血、喂毒、断筋、凌迟……凡是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并返还回去。
这是宣宸唯一盯着行刑的人,非伍不明白主子为何还有此一问,但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呵……”宣宸低笑了一声,眼神宛如冰封,咬牙道,“他果然没那么容易死。”
在知道他体内藏着邪物,还跟神秘的西域有关之后,宣宸便有预感,这妖道恐怕还活着。
金蝉脱壳吗?宣宸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
而这本册子,他瞟都懒得瞟一眼,于是抬了抬下巴,冲着面前嘣出了一个字,“选。”
选啥?
三个榆木脑袋,宣宸讥讽地一笑,目光不言而喻。
“咳,九弟,你这是打算……”宣渺作为姐姐,毕竟胆子大一点,便不明所以地问。
宣宸端过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赴约。”
“哦……”一个字,绕梁三个调,宣渺抓耳挠腮地问,“谁啊?”
宣宸瞥了她一眼,不予回答。
三人再一次摸不着头脑,眼尾打量着这一排成衣,既然是素色的,那就不是去杀人。
而这年头能让昭王心平气和约见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冥思苦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宣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宣渺叹道:“你总得给点提示吧,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你不想见不得不见,还是期盼已久欣然赴约?是想一刀宰了却现在杀不得,还是想要拉拢过来当做助力……这样才好给个建议吧。”
非伍和陆拾一同点头。
宣宸思索片刻道:“我与他多年未见。”
此言一出,宣渺顿时一拍大腿,“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两个侍卫齐齐转头。
宣渺自信一笑,“你是想恢复到没入宫之前的样子吧?”说完,她回头指了一套绣着暗隐流云的白衣青衫,“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类似于这一身,腰悬玉佩,玉簪绾发,温文尔雅,君子无双。”她双手一击,“没错的!”
她话音落下,两名侍卫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接着怔了怔。
温文尔雅,君子无双……这种如玉般美好的词藻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宣宸的身上,打见面起,昭王就是阴郁森森的,歇斯底里的,目光冰冷带毒的……任何形容地狱恶鬼的词都可以堆砌上去,绝对不违和。
原来曾经他不是这样的。
宣渺将那套清浅飘逸的衣裳取下来,拿到了宣宸的面前,微笑道:“来吧,姐姐服侍你换上,既然是多年未见的故人,定也是喜欢你原来的模样。”
原来的模样……
宣宸看着那套清浅的衣裳,回想起少年时裴星悦牵扯着他的袖子,绯红着脸颊,望着自己满心满眼透露着欢喜的模样……他不禁扯了扯嘴角,也跟着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还不等三个人露出见鬼的表情,转瞬之间,那笑容仿佛被砸了石头的冰湖,喀拉就裂开了。
他吊起的眼尾微微抽动,扯开的嘴角还未收起就形成了嘲讽的弧度,然后冷不丁地从陆拾的腰上抽出长剑,在几人的震惊中,将那套白衣青衫的衣服从中慢慢地划开。
裂帛之声顿时在屋中响起。
“宣宸!”
“王爷!”
哐当——宣宸将剑一扔,长袖一展安放在轮椅的扶手上,但笑容却异常阴毒森冷,隐隐带着一丝癫狂,“本王就是如此。”又何须讨好别人?
难道他穿了这套素衫白衣,就真的能回到五年前吗?
裴星悦若喜欢的是他原来的模样,那不要也罢。
“非伍,去看看这些妖道积攒的家底究竟有多丰厚,都给我抄出来!”
非伍神色一凌,“是。”
*
这边,裴星悦站在客栈厢房的镜子前,整理着自己的着装,红衣是昨日花了银子使人浆洗过的,又请客栈小二帮着熨了熨,重新穿上便显得精神。
他带上银色的束袖,扣上同色的腰封,靴子也在昨晚擦去了灰尘,等拿起帕子净了面之后,便一撩高高的马尾,神清气爽地下楼去了。
其实时间尚早,如轩楼还未开张,他便寻了对角的茶楼稍稍坐一会儿。
八年没见了……以后得一起过日子,生平所愿实现了一半,实在由不得他不激动。
他摸了摸胸口,从中取出半块玉佩,平整的一面本是被剑一分为二,但经过多年的抚摸,边缘已经包浆成了圆润,也不知道小哥哥是否还留着,到时候能不能拼起来?
他要是见了面,得先说什么呢?小哥哥的信里说得那么艰辛,总得安慰一下,可惜自己的嘴有点笨,怕是说不好。
也不知道小哥哥接下来有何打算,裴星悦四海为家,倒是不打紧,不过京城之中还有未了之事,他得先逗留一阵子。
他胡思想乱着,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愁,整一个抓耳挠腮,心肝脾肺乱撞的怀春青年,等着见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这时,邻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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