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聆听。

先前在巷道中飘荡的歌声此刻在门外走廊响起。

女子沙哑又柔和的嗓音，音调婉转多变，每次变调都引人忍不住听下去。

“大朔的商羽调。”

连怀瑾小声道。

商羽调……

江摇光开始仔细思索。

商羽调是游戏中北方特有的一种民间曲调，尾音多落在商音与羽音之中，商羽调则是变幻着十二均的商调转羽调，调式乱中有序，旋律凄美哀婉，衬词中多有叹息。

在她的记忆中，有一位民间艺人唱商羽调非常厉害，可以在商羽调的行腔走韵规则中自由即兴曲调和歌词。

刚好，那人的歌喉也被人形容为“玉沙”，如玉一般温润，如沙一般细粝，带着磨砂般的质感。

那位民间艺人，死后被北方民族奉为“商羽神女”，她的本名却鲜为人知——祝韶音。

要问江摇光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因为祝韶音的人气实在是太高，她想不清楚都难。

这样一位神秘、美丽、为家国殉身的女子，就算在主线没有她的剧情，支线里关于她的传说也足够让人刻骨铭心。

江摇光回过神来，歌声这时隔着门响起。

“一曲终了……昔花不复开……”

曲调刚好落在了羽音。

窸窣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远。

江摇光想到了什么，挣脱连怀瑾冲出门外，只看到走廊拐角消失的一抹白影。

连怀瑾走了出来，抱臂倚靠在门框，双眸漠然。

“你最好谨慎行事，大朔境内，我也不能保你。”

江摇光沉默片刻：“不需要你保。”

“……”

“呵……随你。”

连怀瑾冷笑一声，语气冰冷。

她瞥了他一眼，如箭矢一般窜了出去，追赶那抹消失的白影。

连怀瑾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的利刃，不听话。

江摇光追着那抹白影，在暗夜幽巷中，每次一晃神，白影都消失在转角。

竟然跑得如此快……

她加快步伐，被那抹白影钓到了一个狭窄的巷子里。

抬眼看去，白影又不见踪影。

巷子里横斜了许多年轻女子，异香浮动。

她警惕拉满，蹲下去探脚边一位女子的鼻息，眸光一沉，又去探另一位女子的鼻息。

如此反复，她把周围一圈人的鼻息都探了，得出一个结论。

这巷子里，没有一个活人，而且这些女子的尸体都未完全僵直，死亡时间不超过六小时。

身后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她左右扫视，跳上了一棵树，用枝桠做挡。

只见两个醉醺醺的男子偏偏倒倒朝巷子里走来，一胖一瘦。

“活的搞不了，死的还搞不了吗？方兄，你说是吧？嘿嘿嘿……嗝…”

胖男子大舌头囫囵不清，说着还打了一个酒嗝。

瘦男子开始俯身在地上搜寻，东摸摸，西捏捏，如同挑货物一般。

“啧……这个太硬了，不行。”

“这个长得不行。”

两人一边抱怨着，一边把那些尸体翻过来翻过去。

江摇光蹲在树枝上面，死死盯着那两人，眉头渐渐锁紧，眸光变得冷厉。

胖男子拽着一位女尸的手腕，喜出望外地转过头对瘦男子喊到：“方兄！这个可以！软乎着呢！”

瘦男子起身朝胖男子身边走去，嘴里嘀咕着：“啧，只能和你用同一个了。”

胖男子把女尸背了起来，催促：“快点快点！等会别被后面的人抢了！”

江摇光见他们背着那个女尸要走，冷哼一声，跳到他们面前。

两个男子抬眼看到面前出现一道瘦长身影挡在前方，吓得浑身一抖，女尸摔落在地。

只见面前的人短发遮了半面，眉目凌厉冰寒，眼中杀气难藏。

两个男子连连后退，胖男子被吓得嘴巴不利索：“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面前人步步紧逼，语调低冷，嘴角诡异地勾起一丝弧度：

“我是鬼。”

“来取你们命的厉鬼。”

两个男子听到此话瞳孔地震，牙齿哆嗦，转身想逃，却发现唯一的出路被厉鬼挡了，回头是巷子尽头那堵青苔爬满的墙。

“啊！”

两声哀嚎在安静的巷子里响起，一息之间，两人倒下。

江摇光拍拍手，理了理衣摆，转过头看向巷子入口。

“哼。”

渣滓，死不足惜。

今晚她就在这里守着，看谁还敢来盗窃玷污尸体。

青苔旁，砖石缝隙中，一双清冷的狐狸眼注视着巷子里的人。

两个时辰内，陆陆续续来过十几名男子。

巷子里的人身影如鬼魅一般飘渺，一双凌厉精致的眼中闪着暗暗的红光，来一个，倒一个，来一双，倒一双。

缝隙后的人见此情形微微怔愣，随着巷中人显露出惊人的身法与手段后，丹唇勾起了一丝弧度。

“【杀伐】代管已结束。”

系统音响起。

江摇光瞬间累得弯下腰。

“哎……累死我了。”

她扫了一眼巷里倒下的人，缓了一会，直起腰来。

算了，再处理一下吧。

她把女尸一个一个地拖到巷子外面的树丛中藏好，把倒地的男子摆放在巷中。

来回十几趟下来，她累得筋疲力竭，躺在地上喘气。

“妈妈啊，我快累死了……”

她盯着矮墙边高悬的月亮，喃喃自语。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高大身影挡住了月亮，她瞬间条件反射般从地上弹起来，伸手就要劈在那人颈侧，被那人抓住手腕。

定睛一看，她抽回了手。

“你怎么来了？”

她诧异问道。

“我怎么不能来？”

连怀瑾微微俯身凑近，漆黑眼眸盯着她。

江摇光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往后缩了缩，只见他伸手把一缕挂在她睫毛上的湿发勾开。

“急着跑出来，就为了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连怀瑾挑眉问道，眼中看不出情绪。

江摇光拍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你不是不管我吗？”

连怀瑾：“我不管你，只是来看你做了些什么。”

“哼。”

江摇光得意地轻哼一声，仰起头，瞥了瞥她身后的巷子。

“看吧，我的作品怎么样？”

连怀瑾扫了一眼巷子里凌乱摆放的男人。

“毫无美感。”

巷子另一端传来脚步声，江摇光连忙拉着连怀瑾一起跳到了树上。

只见又有几名醉汉过来，嬉笑怒骂着。

“爷来看看今天的货怎么样……”

“得了吧你，就你那两下就泄的本事，在旁边凑凑热闹差不多了。”

“信不信老子疯起来连你一块干？！”

江摇光在树上默默呕了一下。

几人在巷子里如泥鳅在污泥一般窜来窜去，熟练地翻翻找找。

片刻后，其中一名男子纳闷道：“怎么是男人？”

另一个回答：“我这边也是……”

“再找找？”

“没来错啊，这地方是花

巷啊？”

江摇光抿紧嘴角的笑意，侧目对连怀瑾挑了挑眉，像是在炫耀她的成果。

巷子里爆发男人的怒骂。

“操了！见鬼！全是男人！”

“真恶心，怎么全是男人！？”

“噗……”

江摇光实在没忍住，在树上噗嗤一笑。

“谁？”

“谁在哪！？”

巷子里的几人瞬间警惕地左顾右盼。

江摇光拍拍连怀瑾，凑在他耳边：“待着别动。”

说完，她从树上跳到几人面前。

“你们也知道自己恶心啊？”

几人被她吓得后跳一步，见她是个女子，又松了口气，上下打量她后：

“哥，这不有女人了么？”

“送上嘴的鸭子啊……”

“怎么？想被哥几个尝尝味道？”

江摇光冷笑一声，飞身一脚把其中一人踹翻。

“去你大爷的，你们尝屎还差不多。”

倒地那人在地上抽搐，爬不起来，另外两人瞬间变了脸色，嘴巴哆嗦：

“女……女侠饶命！”

“好女不跟男斗……”

两人边说边往巷子外面挪动脚步，突然拔腿就跑，还顺便抱起一块石砖朝江摇光砸过来。

江摇光一掌击碎石砖，飞身追上去，腾空跃起。

“啊啊——”

剩下两人，一脚一个，解决得干净利落。

她落回地面，看到地上倒着的两人，翻了个白眼。

“恶心。”

骂完，她转过身，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后退一步，揉揉额头，看到连怀瑾嘴角噙着笑，定定地看着她。

“你别像个鬼一样行不行？”

这家伙走路没脚步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奈何她每次都被他吓到。

连怀瑾低头盯着她，见她满头大汗，短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微微眯眼：

“你更像鬼。”

江摇光一听这话，抬脚就要去踩他的脚，被他侧身躲过。

她抬手又要拍在他胸口，手在半空中停下。

好像这家伙胸口上的伤还没好完……这一掌别给他拍死了。

算了算了，她大人不计小人过。

连怀瑾见她的手停在自己胸前的半空，挑眉：“怎么？下不了手？”

那只手突然拽住他的衣襟，把他往她面前一扯，他被迫俯身，微微愣住。

江摇光凶巴巴地瞪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柔和下来：“你帮我个忙呗？”

“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

“你帮不帮嘛？”

“你先说。”

她想起树丛中那一堆女子的尸体，脸上浮现愁容，眸光暗了下去。

“你和我一起……给她们收尸吧。”

巷口的风吹过，她的额发冷冰冰地贴在脸侧，眼眸中却闪动着炽热。

连怀瑾盯着她的眼睛，不自禁想要多看几遍，一直看下去。

直到眼中的人微微蹙眉，语气弱下去：

“好不好嘛……我一个人实在搬不动了……”

他的眼中浮现不常见的深意，拨开她紧贴的额发，语气依然平静。

“好。”

“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摇光翻了个白眼：“说吧，什么条件？”

无语，她都快累死了，还要跟她讲条件，果然是会压榨人的领导boss。

连怀瑾见她翻白眼，不怒不恼，勾起她的下巴，低头凑近她的脸，让她只能看着他。

他语气平淡，眼眸中却愈发阴冷。

“下次，别再一个人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