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燕济道:“吃完就去,阿聊以后上学没时间,小心再错过这位郎中了。”
施辽点头:“好。”
她小的时候,总觉得身上带点伤痛,尤其是身为女人身上带点伤病,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杨太太坐月子见了风落下病,三天两头关节痛;杨小姐一来月事,肚子就痛得床都下不了;施阿妈常年低头缝剪,颈椎僵得睡觉时必须架一个很高的枕头......
所以施辽小时候对伤痛习以为常,有时候饿得胃痛,或者干粗活时不小心哪里磕破,她都不会很在意,就算身上反反复复总有一个地方不舒服,她都觉得,忍忍就能过去了。
但来到明园以后,她有一段时间耳朵吵得睡不着觉,赵归华发现后,会特地来问她: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施辽才第一次认识的,身体不舒服是不正常的,也不是不能解决的,所以卢燕济带她看再多医生,她也心甘情愿,喝再苦的药,忌再严的嘴,她一个字都不会多说。因为身体是自己的,而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包盛铭到上海是在友人李江的医堂坐诊的。邹广和施辽赶过去的时候,医堂里已经没了熙熙攘攘寻诊的病患,只剩一位矮小的伙计正在洒扫门庭。看见他们,这位伙计很热心地说:
“不好意思,二位来迟了,包神医今日已经谢客了。”
邹广看了一眼表:“不是说七点才谢客吗,这会儿还早呢。”
伙计解释:“噢,神医今天要见一位故人,所以提早闭堂了。”
邹广不死心地又提了句:“我们是李全山大师推荐来的,你看看呢……”
“原来是你们呀!”伙计打量着他们,双目炯炯,“包神医早就嘱咐了要是你们来了,就带你们进去,那咱们请吧?”
施辽忙道:“多谢你,实在是麻烦了。”
伙计麻利地放下笤帚张罗着倒水:“麻烦什么呀,你是不知道我们神医跟□□的关系,那简直比亲兄弟还亲。□□有位姓张的学生,早些年还救过包神医女儿的命,两个人甚至差点订了亲……”
邹广和施辽听见“姓张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邹广问了一句:“照您说的,后来是没订成了?”
“是呀,包小姐要去国外读书,走了。那么郎才女貌的两个人,可能就是差一些缘分吧。”
“你们二位先喝口水,我这就去请神医,稍等。”
伙计掀开门帘到后面喊人去了。邹广还想着他刚刚说的话,“他说的学生,应该就是张默冲先生吧?”
施辽还没回,后门处就走出来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子。包盛铭在名医里算是年轻的,头上不见一根白发,走起路来矫健有力,让人乍一看以为不是号脉抓药的,更像是下地拔秧的。
他一看见施辽,眼里流出和善:“你就是施辽吧?”
施辽忙站起来恭敬答:“是我,多谢大夫拨冗会诊……”
包盛铭俯身在陶盆里洗手,很认真地瞧着施辽:“哪里的话,你是张默冲交代的人,我可不敢怠慢。”
施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邹广便替她答:“我就知道张先生人这么好,一定能广结善人。今日有包大夫会诊,是我们阿聊的福气。”
伙计引施辽坐下,包盛铭架起眼镜开始观察她的耳朵。他听到邹广的话,很顽劣地笑了一声:
“他人好?他人是最犟不过的。”
包盛铭瞧完耳朵,开始问一些问题,施辽一一如实回答。问完,他点点头,心里已经有数了:
“我预备先给你施上五回针,再配几副汤药。”
他低头写了一张单子,递给那个伙计:“王石。”
邹广跟着王石出去了,施辽想问问自己自己上学没时间来扎针怎么办,包盛铭已经料到了:“抽空来就成,扎针时间不长。”
“好,多谢包大夫。”
施辽以前看郎中针灸,那么长的针扎进去再拿出来,一点儿血都不见,她就以为不疼,没想到轮到自己,包盛铭第一根针刚扎进去,她的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涌出来了。
太疼了,她能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但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包盛铭给她递过去一团手绢,开始跟她说话:
“张默冲第一回跟我说你的时候,我就问:施辽?真是个好名字,哪个辽字?”
“他跟我说是天辽地远的辽,我听完我就摇头,我说这名字太大了些,女孩儿压不住,若硬要取,该配个‘之’字,施辽之,还差不多。”
施辽抽泣了一下,注意力确实有被分散一些。
“他跟我犟了,说他不觉得,这个名字起得特别好,而且他知道这个姑娘特别厉害,一定能人如其名,施展辽阔。”
“我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坚强的好姑娘。”
绕了半天,原来是在安慰她。
施辽心里流过丝丝暖意,既因为张默冲,也因为包盛铭。
“多谢大夫。”
包盛铭把全部七根针都扎进去后,王石刚好跑进来,请他:“包大夫,有您的电话,□□打过来的。”
包盛铭对施辽道:“我去去就回。”
施辽泪眼模糊,看见包盛铭朝窗户边壁挂式的电话走去。他接起电话,交谈的过程中表情很畅快。
这时包盛铭的徒弟走进来替施辽放针。施辽还是疼,忽然看见包盛铭举着话筒冲她招手。
“姑娘,你过来。”
施辽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过去。
包盛铭把话筒放到她手里就要走,走之前很慈善地注视了一下她:“张默冲恰好也在,你跟他讲句话?”
施辽还有点儿懵,点了下头。
这是她第一次接电话。话筒里一直传出来呼呼的声音,像是那边在刮很大的风,偶尔断了线,又只剩下嘶嘶的电流声。
她觉得很神奇,隔着一方小盒子,居然就可以听到相隔千里的声音。
那边一直都有交谈声,声音时大时小,听不太清,施辽自己的眼泪还没擦干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话筒里忽然有由远及近的声音,一声很清脆的“啪嗒”声后,传出来那个人的声音:
“阿聊?”
施辽忙吸了一口气,压住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忽然又断了线,话筒里只剩风声,施辽等了一会儿,才又传出张默冲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好意思,这边风太大了,信号不好。”
施辽心想他人在室内,风也这么大吗,但她没说,只是又吸了两口气,彻底把眼泪擦干。
话筒里的杂音忽然又小了,他又道:
“施辽。”
“我今天晚饭喝了肉汤,把汤里的蚱蜢当做干草药喝了。”
这回他的声音很清楚,施辽觉得自己好像听出来他语气有一丝的很小心的柔意。
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咧开嘴轻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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