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慈心院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一双青葱般的玉手推开。虽已是秋，院中依旧芳香四溢，一盆盆鲜艳的芙蓉、菊花布满了院内。树荫底下，一张藤椅静悄悄地坐着，自在惬意。

院中一名蓝衣妇人正在剪花，听见声响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先是诧异，再是极其的欣喜，她小步快跑地上前：“良儿！殊儿！”

裴有良和裴有殊激动地想喊娘亲，却发现喉咙已然发紧，只能抱着娘亲未语泪先流。崔嬷嬷见自家主子团圆融融的场面，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一别就是三年！”苏玉春压抑多日的苦闷伴随着高兴的泪水一齐发泄了出来，“长高了……我的孩儿们，你们都长得比娘还高了！”

裴有良却发现苏玉春眼角生出了细纹，脸上的肉开始垂坠，模样也比从前多了几分老态。她心里猛然一揪，愧疚感油然而生。

苏玉春轻拍着一双孩儿的背，“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她反复说着，像是说给孩子们听，又像说给自己听。“快，进屋！”她一手拉着女儿，一手牵着儿子，“娘啊，今天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你们爱吃的，为你们接风洗尘！”

“是啊，是啊！”崔嬷嬷也跟着道，“小姐、少爷，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累坏了，快快更衣，换身干净的衣裳。”

秋风拂过慈心院，温柔地包裹住这再度团圆的一家人。崔嬷嬷将大门合上，仿佛这一关就能隔绝所有的喧嚣。

裴有殊换好了衣裳，走进屋内时听见娘和姐正在议论家中现状，他赶忙掀开珠帘加入：“母亲打理府中十余年，就甘心将中馈拱手相让？”

“无权无名，娘又能怎样？”苏玉春叹了口气，“那草包不知吃了什么救心丸，忽然脑子开窍了，不再好糊弄。如今为娘只担心她会仗着掌家之权欺负你们姐弟……”

“她敢！”裴有殊冷哼一声，“一介弱质女流，能奈我何？”

“女流又如何？”裴有良瞪了他一眼，“你这般轻敌，将来怕是要吃大亏。”

见姐姐恼怒，裴有殊只好噤声。他不知道姐姐为何如此执着于维护女子的身份，在这世间，男强女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可姐姐却总说“女子男子是一样的”。哪里一样了？若真一样，姐姐就不会在都城找不到女学私塾，特意跑到烽州书院去读书了；若真一样，她为何不亲自参加科考？反而要日日监督他，逼他苦学？为的不就是依靠他男子身份去科考，扬眉吐气？这岂非“男女不一样”最有力的铁证？姐姐就算再厉害，也最多只能辅助男子罢了。

可这番话他是从来不敢说的，不仅是出于长幼有序的伦常，他理当让一让姐姐，更因为他知道自己从来说不过她。他不得承认姐姐确实比寻常女子聪明，甚至胜过许多男子，就连烽州书院的老师都说，可惜姐姐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儿身，必能高中三甲。

裴有良拿出一封请帖，苏玉春定睛一瞧，疑惑道：“赏秋宴？还是丞相府的？”

裴有良点点头，将如何获得这封赏秋请帖一一向苏玉春道来。原来，自她收到苏玉春加急送去的信件，得知四皇子参加了笄宴，她便有了想法。众人皆知，丞相之女燕长歌倾心四皇子，却从未听闻四皇子参加过哪家闺秀的笄宴。如今四皇子待裴有鱼如此特别，善妒的燕长歌怎可能善罢甘休？不将之视为眼中钉呢？

燕家在都城内有一座出了名的枫园，燕长歌每年都会摆阔请闺中密友前去赏玩，今年也不会例外。如果她是燕长歌，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邀请裴有鱼去到枫园，实则使绊子。而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她一回都城便命车夫在燕长歌常去的几处地方转悠，果不其然在最有名的酒楼附近“偶遇”了燕长歌。她故意说些厌恶裴有鱼之言引起燕长歌的注意，燕长歌便果然邀她同游枫园，下了赏秋宴的帖子。

论权，裴有鱼的背后有嫡母宗亲，她比不过；论名，裴有鱼是嫡，她是庶。可那又如何？嫡庶尊卑，皆是放屁！她偏要跨过这道看不见的鸿沟，造出属于她的天地。

人啊，要承认忮忌，才能够超越。

·

门卫王季正值差扫地，瞧见二小姐携丫鬟蒹葭而来，他微微福身后开门。

裴有良刚踏出府门便顿住脚步，只见府门口停着一前一后两辆马车。

看样子，她这位嫡长姐尚未出府。嫡姐未至，她若先行，会落人口实。于是，她上了马车，安静地等候。

说起来，这还是她暌违三年，第一次见这位嫡长姐。从前裴有鱼不知为何伪装成草包，多年前，她虽有疑心，但没有明显的线索。如今听娘所述，裴有鱼既然能联合身边婢子设下反间计，又能在接管中馈当日杀鸡儆猴，那就必不可能是真草包了。

蒹葭随二小姐一同入了马车，“二小姐，大小姐分明是故意迟到，您何苦等她？”

裴有良闭目假寐。“她来了喊我。”

也不知等了多久，蒹葭的额头已涔出汗珠，忍不住埋怨：“都日上三竿了，大小姐怎么还不来？再等下去，恐怕会误宴……”

裴有良却丝毫没有按捺不住的模样。“再等等。”她道。

天光透过车帘照进封闭的马车内，幽暗的格子间里染上了一层灿金的朦胧。裴有良静静坐着，宛若一尊玉女像。相比之下，蒹葭可没有如此定力，她边把玩着头发，边不时瞧上二小姐一眼，也不知二小姐究竟如何能做到一动不动。她轻声叹了口气，撩开车帘，焦急地望向府门，期盼着能瞧见大小姐的身影，然而始终不见。她只好抬头望天，眼见金锣越升越高，整个马车厢陷入了一种比等待更加煎熬的寂静。

就在蒹葭等到快要绝望的时候，府门内终于传来了动静，蒹葭定睛一看，果真是大小姐携侍女来了。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蒹葭忍不住小声喊了起来。

裴有良缓缓睁眼，略微整理衣袖，在蒹葭的搀扶下，步下马车，朝裴有鱼微微行礼：“三年未见，姐姐安好？”

在裴有良的印象中，裴有鱼向来不喜多言，见了慈心院中人，几乎都是绕道而走。所以裴有良以为，裴有鱼会微微颔首即过。

未料，裴有鱼的反应先是一愣，而后惊讶：“我去，你该不会也是穿的吧？”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裴有良有些错愕。“什么是穿的？”

裴有鱼摆摆手：“看来不是，你和那个大明星长得也太像了！”

裴有良更加疑惑：“大明星？”

裴有鱼并未解释，撩开帘子就进了马车，而后又掀开窗帘问道：“二妹可是要去枫园？”

二妹？

裴有良听到这个前所未有的称呼，冷不丁怔了一下。“恰好和姐姐一道。”

裴有鱼很是庆幸。“那还烦请二妹，到了那边，替我向燕长歌告个罪，就说我身子不适，实在遗憾不能前去。”

裴有良又一愣。

她没听错吧？她算好了如何获得受邀请帖，也算好了如何在赏枫宴上设计于裴有鱼，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裴有鱼竟然，不去？

“丞相嫡女亲自下贴，一年一度的赏枫盛宴，听说请来了不少王公子弟，还会展出许多稀世名品，全都城的贵女都翘首以盼，姐姐当真……不去？”

裴有鱼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那样的盛景确实难得，只可惜我身子抱恙，怕去了会扫大家的兴致。”

抱恙？那一脚蹬上马车的力气，哪有半分病态？

“姐姐忽然抱恙，不请陈大夫过府看诊，反而乘马车是要去何处？”

“去道观啊。”裴有鱼没有半点赧颜，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地道，“父亲修道，我耳濡目染，深有感悟，如今抱恙，特去道观诚心叩拜，定能保佑我康复如初！”

裴有良：“……”

裴有鱼不再多言，马屁一拍，驾车西去。留下裴有良主仆二人呆立原地，风中凌乱。

马车上，裴有鱼和早早一人含着一大口桂花糕。

“小姐，您不去赏枫宴真的好吗？”

“君纸呜入呜回翔之哈！”裴有鱼咬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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