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鱼汛期,正逢夏日,渔港有荫蔽的地方不觉得那么?热,可在海上,渔民头顶烈日,手要不停摇橹划桨,隔着衣裳都得被晒到发红,他们白天放墨鱼网拖墨鱼。
墨鱼喜欢产卵在海礁边,而且基本在礁石深处。但不同?于外?海的白鸭船和?打烊船,海浦本地更喜欢用划子船,特别小,又是尖头,刚好?能抵进海礁边里,再用网拖墨鱼。
有的还会?下笼子,一种是死笼,固定在一处,一种为活笼,随时转移。
白天拖,夜里仍然不停歇,捕墨鱼最好?的时候就是在小潮汛的月初和?月末。
江盈知有时候夜里出来倒水,总能看见远处的礁石滩旁有火光。
小梅也看了一眼说:“在拖墨鱼呢。
墨鱼喜灯照,黄鱼咕咕叫。
所以渔民会?在船上吊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篮,悬在网上,然后拉着网拖,墨鱼会?探出海面,落进网里。
海花婶拉着小龙来送墨鱼时,就跟江盈知说:“夜里去?拖墨鱼,那火屑子就一直往下落,一网全是墨鱼。
“我晓得你要买的,干脆先给?你送一桶来,我们家小龙还是多亏了你,小满啊,这份情婶这辈子都忘不掉,婶也穷,没什么?好?能给?你的。
“反正往后我让小龙四时八节,都来给?你走礼。
江盈知瞧着在一旁跟海娃玩的小龙,活蹦乱跳的,她说:“婶,你要真想谢我,这桶我收下了,日后你都给?我送两?桶来,眼下墨鱼价钱是
“钱好?说,你就算按这个价给?我,我也是不会?收的,海花婶难得态度很强硬,但她又拿出一把紫色的,像是小型珊瑚的东西。
她把东西拿近一点,让江盈知看得清楚些,“小满,这是礁石缝里生的野菜,你看看,你会?不会?吃?我们是觉得梆硬,跟生嚼猪皮一样。你懂得多,你给?瞧瞧。
江盈知眼神一亮,这不是海石花,她管这叫石花菜,像是平原水乡用木莲做凉粉,她们沿海地区用石花菜熬凉粉,二?三两?晒干的石花菜能熬五六斤的凉粉出来。
而且像是海浦外?的海州,用来做糖水,叫做洋菜膏,咸甜两?吃。
拌凉菜也行,虽然她不太喜欢这种特别脆的口?感,鲜石花菜长得像神经末梢,不过夏天得吃点凉拌的东西。
江盈知声音上扬,“海花婶,你多弄些来卖给?我呗。
“小满,婶也要跟你说,墨鱼我能便宜给
?你,但这总不大成的,要上那个悬水礁上挖,”海花婶也实?诚,因为这活实?在危险,礁石又陡底下海浪凶猛,实?在难采。
江盈知同?她商量,二?十文一斤,她说只?要十五文就够了,只?值十五文,再多她是真不收。
最后海花婶拉着小龙,带上桶走了,这个缠着蓝布头巾的女人?,带着江盈知给?的墨鱼钱,仰着黝黑的脸,哼着渔港的调子,走在了出海采石花菜的路上。
江盈知看了会?儿,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听见小梅问她,“阿姐,这海野菜拿来做什么??”
“拿来做凉粉啊,”江盈知却紧接着说,“不是我们做。”
她在那天之后,就一直想给?小燕姐找条路子,在渔家补网一天最多能赚二?十文,从天亮补到天黑,剖鱼鲞更不成,除非能去?渔厂。
江盈知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看见石花菜她才想起来,做凉粉一个人?就能干,而且又特别简单,除了石花菜,去?腥凝固的白醋,一点酱料,旁的成本都少得可怜。
但她也并没有立马去?说,实?在是处理石花菜挺麻烦,鲜的石花菜是紫色的,想要变成更加好?看更有食欲的淡黄色,得白天拿出去?晒,晚上拿回来泡水。
如此反复晒个十几遍,才会?变色,石花菜从干瘪到饱满。
想要做凉粉就得干石花,得晒到水分没了发黄。
而且她想晒好?了问问小燕姐再说,这件事她没有说,钓着小梅撅起嘴。
晚点陈强胜来了,他如今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走路虽然仍旧一瘸一拐,但从双拐到拄单拐了,可喜可贺。
江盈知还特别教?他,柱拐杖要柱在没受伤腿的边,出伤腿的时候,拐杖一定和?伤腿一起往前?走,就是因为老想着伤腿不能使劲,不动它,也一直脱不了拐。
虽然这个姿势走路很别扭,但习惯后,好?腿那一侧负重没有那么?厉害,伤腿一直都在动,上手后走路要稳许多。
只?是疼也是真的,拉伸的那种痛感,这才让人?没有办法坚持,陈强胜光是走到这就出了很多汗。
他洗着脸跟江盈知说:“我早上还去?看了船板,杉木的,到时候给?你们做个大门。”
陈强胜语气变得很温和,“给?小燕做个大木窗,以前?说好?的。”
小梅笑嘻嘻地说:“我们也要个大木窗,雕花的。”
“那你把强胜哥的手跟大木叔的换换,”江盈知处理着墨鱼,同?两?人?说笑,取出墨鱼骨来,特别注意不要碰
到墨囊,沾到衣服上会?留印子。
其实?墨鱼还有个名字,更被大家熟知,那就是乌贼,海浦两?种名字都有人?叫,把整个墨鱼腌的干品叫乌贼浑子,又有人?喊墨枣。
但是做成鱼鲞后,除了乌贼鲞,又有个旁的名称,螟晡鲞(míngbū),大概是明府向朝廷纳的岁贡而因此得名。
江盈知随即又挤出墨鱼蛋,汛期在望海真好?,能吃到最新鲜的墨鱼和?墨鱼蛋,还有隐藏在里面的腹膏。
墨鱼蛋白生生的,很像汤圆的外?皮,墨鱼腹膏则是软糊糊,偏青色的。
这两?样在海浦人?眼里看来,都比墨鱼肉要好?吃,除了现吃的,其他得腌一腌,不然非常容易变质,要淡腌不能太咸。
小梅和?陈强胜都凑过头来看,以前?墨鱼汛旺季,都是只?吃肉,不吃蛋,尤其是腹膏,黏黏糊糊的很难受。
“这要怎么?吃?”陈强胜手里剥着墨鱼皮,眼睛瞟过来看。
江盈知让海娃别吹海螺了,接着道:“蒸蛋吃,又咸又鲜,再蒸一点饭,我们晚点就吃这个。”
剁一点肉馅,墨鱼蛋放上去?,中间打个鸭蛋,一点料酒,上锅蒸熟。
而腹膏则是同?鸡蛋一同?搅散,料酒、盐、姜末,加点醋很香,再去?蒸。
到了中午,几人?面对?两?盘蒸菜,蒸出来墨鱼蛋白里透黄,嵌在底下肉和?蛋浇上了料汁,看着十分诱人?。
而另一盘腹膏,颜色偏深偏褐,有点像蒸过头的鸡蛋羹,表皮发皱。
海娃看了眼说:“比跳跳鱼的颜色好?看点。”
“你们不吃啊,”江盈知有点纳闷,她可喜欢吃这个了。
腹膏吃起来是带点韧劲的,处理不好?会?很腥,颜色不大好?看也是真的。
但是
墨鱼蛋好?看很多,也好?吃,咬在嘴里一口?、爆鲜,江盈知也无法准确形容,这种很有冲击力?的咸鲜滋味。
小梅鼓起勇气舀了一勺,而后眼睛逐渐睁大,她嚼了很久说:“菜也不可貌相啊。”
听得江盈知大笑,还好?没有叫她尝原汁墨鱼,连墨囊也不除,吃到嘴巴牙齿黑乎乎,特别吓人?。
这顿饭吃得着实?鲜香十足,等之后墨鱼更多,墨鱼蛋和?腹膏可以拿出来摆在摊子上卖。
今日卖的是墨鱼丸。
干货铺的店家阿青端着碗走过来,她喊着,“快,小满,有啥给?我打上,正叫我家小花给?我顶着看一会?儿,忙到这下也没工夫吃
饭。”
“墨鱼丸吃不吃?”江盈知掀开锅盖,墨鱼丸汤只?放了点紫菜和?葱,本来就足够鲜弹,压根不需要多放什么?。
小梅笑眯眯地说:“阿青姐,还有索粉,你要不要?”
“什么?索粉,”有人?在阿青旁边探身过来,低头在长案板上左看右看。
“水索粉啊,以前?不是又叫冷淘,”江盈知用筷子捞水里的粗面,它比米线要软要细一点,是有家外?地面铺里卖的。
江盈知提前?几日发了点豆芽,做了点拌酱,没有辣椒,她就直接拿熟芝麻、蒜末,淋热油,再放酱、醋、蛏油和?糖,拌面足够。
阿青咽咽口?水,她说:“小满,你干脆从我口?袋掏银钱好?了,你这做的哪一样我不想吃。”
“拿你摊子的碗拌两?份索粉,”她又把自己带来的碗递过去?,“再来份墨鱼丸,馋这鱼丸老久了。”
“还有我,给?我也拌一碗面,这天热起来没胃口?,捞汁做了没?”旁边熟客问。
江盈知把煮好?的粉捞出,交给?小梅让她拌,闻言擦擦头上的汗,“没呢,以为这几日小潮汛也有小海鲜的,没成想只?有点小蟹,还等晚些才有。”
“也是,天刚热,日头又晒,风雨不来,这些小海鲜都难出来,”熟客摇着手里的蒲扇,又递过来一把,“烧饭热,拿去?扇吧,明儿我再给?你们拿两?把。”
阿青啧啧,“也是沾了你这个蒲扇佬的光,扇的风凉快,明儿也送两?把到我铺子里来。”
“好?说好?说。”
两?人?说话间,小梅的索粉也拌好?了,一小把豆芽、几只?剥了壳的虾仁,酱料倒一勺,原本雪白的面立马变成了酱色,白芝麻小青葱,别提瞧着多爽口?了。
江盈知顺道把墨鱼丸汤递过来,白鱼丸乌紫菜,淡淡一点油花,简直叫人?不管是热夏天,只?想夹起热腾腾的鱼丸,一口?咬下去?。
“下回我再来你摊上,我连早点心?也不吃了,空着肚子来,”蒲扇佬哀怨地说,真后悔刚饿了,连吃了几个糕团,正胀着呢,看见这两?样又很想吃。
一狠心?都要了,坐那一边摇着蒲扇,嗦着粉,再抿口?鱼丸汤,偶尔还要站起来走几圈。
问他是想找什么?,他说:“太撑了,站起来走走消消食,晚点接着吃。”
又找江盈知闲聊,指指摊子上的破布,“没想过换个棚顶,你们不是租了这地,问问能不能自己先搭个木棚,雨天也不怕淋,热天也没那样晒。”
“不然就凭这布实?在不成样子日头晒雨又淋到时候摆着摊突然起了风雨”他一想到就痛心?“可不是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之前?抱着要开荤的小囡江盈知给?她做了盘跳跳鱼的她娘说:“是啊阿妹你去?问问成的话我让我家里男人?下午就给?你们搭一个棚顶来。”
江盈知一听是这个意思她便跑去?河泊所问了想搭棚顶挖地得再交一点使费六百文她也交了。
回来跟吃饭的大伙说了只?不过她说:“晚些我找我大伯和?大伯娘来帮个忙。”
“哎呀不用不用”那个小囡的娘叫水花连忙摆摆手“我家的是个木匠不用的柱子多得是船板更多铺铺盖盖很快的。”
本来吃了饭要走的渔民也不走了全等着留下来帮忙江盈知都没说完水花就抱着她家小囡走了。
没过多久巷子里传来拖拽的声音原是水花男人?拉了几根木头来他抹着头上的汗说:“原先那定了不要的说是卖相不好?正想着烧了听水花说你们这能用上就给?你们这摊子当柱子别同?我们太客气。”
“对?啊等忙完了多叫我们吃口?就成”另一个黑脸渔民上去?搬柱子笑的时候露出口?牙。
江盈知倒没有很局促面对?大家的好?意她心?里酸胀又扬着笑脸说:“成啊我也不同?你们算这笔账正好?弄得大些以后大伙也有个遮阳避风雨的地方。”
“明儿都到摊子上来喝糖水啊你们不收钱我也不要钱家就在旁边的自己带碗来打。”
其他人?就立马乐呵呵的有人?说:“那我们可就等着吃糖水了。”
江盈知几人?把摊子移到对?面去?留出空地一下午的时间好?些人?过来帮忙支柱子这得凿地洞得挖费些时候。
陈强胜也去?帮忙有人?就指着那凳子“你坐下来歇会?儿吧晚点再叫你。”
“哎那个榔头呢敲一敲啊你们要建得稳固些懂不懂以后我们自个儿还得坐呢。”
“要你屁话那么?多就算我不来这坐我难道不知道要求稳当我跟你们说我可等着喝糖水呢”两?手扶着柱子的女人?说她淌了不少汗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另一个男人?爬上梯子
“这样好?风一吹更
响了。”
十几人?就在这里忙活着商量着,渐渐的,几根柱子扎牢了,棚顶架成形了,漆了桐油的木板钉了上去?,有人?用茅草席子又盖了一层,这样日头晒不透。
有人?跑过来拿了竹竿上的招幌,对?着认了好?久,才没把四时鲜这三个字挂反。
底下有人?说:“你个二?愣子,这都瞧不出,这四字我还是识得一二?的,不像你个睁眼瞎。”
“你有本事你上来。”
正巧孙阿婆带着她老伴拿着几卷草帘子,招招手,温和?地说:“劳烦几个小哥,把这也给?钉了上去?,你瞧,就钉这头,还有前?面。那等更热的时候,能防得住些许日头。”
她是很爱给?小辈操心?的老人?,前?头操心?江盈知几个赚不赚钱,现在看见做棚子,又操心?晒不晒,把自家的几卷旧帘子拿了来。
要人?左边竖着钉,前?面横着钉,一个光挡住没关系,一个不要挡了光,免得不好?做生意。
大伙也都照办,等到了日头偏移,弄得满头大汗,总算可把这个棚子给?做好?了,一伙人?走过来让江盈知瞧。
江盈知却让大家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小梅拌着索粉,强子在舀汤,江盈知给?端过去?的时候,抽空看了眼。
刚才忙,大伙又在弄东西,她只?瞅了几眼,这会?儿瞧着,倒是像模像样,特别像一个很大很长的凉亭,还有加长的板子充当屋檐,一圈短草帘,一瞧就踏实?,再也不怕忽然下起雨来没处躲了。
她同?大伙道谢,有人?嚼着鱼丸说:“谢我不要,明日就等着吃你们摊子的糖水了。”
江盈知说:“我晚些就去?买东西来。”
她喊:“阿婆,你明儿得来的啊,不然我可就摸到你家去?了。”
孙阿婆笑得和?蔼,“我肯定来,我要两?碗的啊。”
“成啊。”
也有人?给?江盈知说:“我在这儿边上有间小屋,小得只?有三四张床能放,你看要不要租,一个月给?我三十文就成。”
边上人?说:“租来做什么?,开铺子啊,那么?点地。”
“你懂个屁,”那人?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想了好?久,看他们天天拿这么?多东西,一趟一趟地跑,你说开春冷也就算了,这日头这么?热”
他强调,“要是阿妹几个跑得中了暑气,你叫我上哪吃这么?便宜,又这么?好?
的东西去?。”
江盈知连忙说:“正想找这么?一个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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