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贿案的重大突破八百里加急传送回京城。
阿命的奏折中清晰交代了范享贵的杀人行为,称此前丁绅虽毁掉范享贵行贿证物,但后者与孟泰等高官密切联系,暗中证实范享贵罪孽的证据还藏着不少,若想捉住背后的始作俑者,还需时间。
这个“始作俑者”是谁,毋庸置疑。
皇帝冷哼一声,将奏折撇到桌案上,“这个庆愿,手脚倒是麻利,派范享贵去九江贪污,她却一点底子没留。”
大伴黄海笑道:“月大人年轻有为,她这案子查得雷厉风行,陛下想要一个结果,也不过就是这几日了。”
皇帝倒不是急躁。
他想扳倒庆愿许多年来,也不急在一时,只是没想到庆愿在朝中的人手隐藏得如此之深。
他思来想去,觉得九江不能只是简单查这一桩行贿案。
“九江多年富庶,官民骄狂,上上下下一股贪腐之气,若非官官相护,这行贿案可不会推脱到几个小小的矿监司官员头上,查,继续查!”
“你给朕拟旨!”
皇帝忽地站起身,深觉九江需要整治,他来回踱步,黄海心里一跳,立时拿起笔开始草拟内容。
却不料,行贿案的消息方传回京城,御史台便上谏讨伐月阿命。
“九江行贿案虽有实证,但各方人员实证还未理清,月阿命轻率查官封府,有失偏颇,遑论家国朝政,岂能容她一异族女子一言蔽之?陛下,此事当与地方官员多琢多磨!”
“身为和亲公主插手两国朝政,却不迟迟择婿完婚,有违大国交往之术!”
“孟泰耕耘九江,此间多年皆是兢兢业业,绝不可能贪赃枉法置百姓于不顾之地,月阿命乃异族女子,其心可居其心不良啊陛下!”
“......”
诸如此类,皇帝气得在朝廷上摔了个砚台。
气归气,但是封阿命为九江巡抚的圣旨依旧由内务府加盖玉玺,加派传驿。
消息一出,朝堂上再次吵得锣鼓喧天,撞柱的撞柱,抬棺的抬棺,活脱脱一个戏台。
皇帝直接拔出龙椅旁的尚方宝剑,怒不可遏道:“怎么?!动了你们的银子是不是?朕告诉你们,这天下是朕的!你们的命是朕的,你们的银子也都是朕的!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们是吧!”
“可恨!你们可恨啊!”
群臣长跪不起。
朝堂之上纷争不断,这番动静分别传到季明叙和庆愿耳朵里。
京城安稳一个月,终于又热闹起来了。
“世子,下雪了。”
寂安看向天空,斜倚在窗柱处说道。
京城秋季已过,街道上有老翁在缓缓清扫着积雪,雪势渐大,老翁拖着跛脚躲在醉春楼檐下。
“孟冬飒飒,凉冷难耐。”
男人眉眼微抬,自榻上翻身而起。
他墨发散乱,当下随意束起,整个人懒散地走向窗户旁的栏杆处,这里视野开阔,无论雨雪皆是赏街景的好地方。
“什么时日?”
“十一月十五,再过不久就赶上年节了。”
阿命前往九江已过两月。
季明叙静立半晌,只见檐下冰柱晶莹剔透,湿润的空气被吸入肺腑,霎时神志清醒。
这些时日酒精麻痹大脑,辞官后日子闲适,他也有时间放松放松筋骨。阿命走后朝堂难得平静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最近又热闹起来。
“皇宫那边没来信儿?”
“还没有,倒是福掌印透露给咱们消息,说是陛下已经拟旨,决意让月大人暂任九江巡抚,彻查九江官场。”
“看来陛下也不算神智昏聩,九江之所以能被庆愿钻了空子,归根结底还是朝堂内外隐患太多,就是不知阿命上任巡抚后会如何应对。”
季明叙思略着,眉头微微皱起。
寂安忽然看向下方:“世子,宣王殿下来了。”
马车的车轮在雪地里压出车轱辘印,马儿拉着车慢行至醉春楼门前,一身穿蟒袍的贵人自车上缓缓走下,赏了那檐下躲雪的跛脚老翁一袋银子,后者跪地连连磕头,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季明叙见状,觉得这厢若是日后登基为帝,想必是个不错的君王。
不一会儿,“咚咚咚”三声,门被敲响。
开门,露出男人一张疲惫的脸。
方一进屋,他立时挥挥手,嫌弃地皱起眉:“你泡酒罐子里了?”
屋中一股陈年老酒味儿,熏得人头疼。
话虽说着,他脚步却快速挪动到软榻上,一屁股坐下去,感叹道:“没事儿,本王还能忍受。”
寂安识趣地去叫掌柜的将酒菜备上。
季明叙打量着他问:“刚下值?”
宣王叫苦不迭。
“我可算下值了,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户部工部兵部礼部吏部刑部全~都去了一遍,父皇巴不得我一天就学会治国理政,关键是我也不是那块儿料啊!”
“我在六部接连流转,本本分分学政务,谁料就因为穿上一身有金丝的蟒袍,就被御史台那帮老东西弹劾了,我呸,这群臭帽子成日除了上谏还会什么?!”
“嗐,快甭说朝堂了,今儿个因为阿命把那九江的千户抄家,御史台的那帮老东西们甚至有撞柱上谏的,恨不得把月阿命扔回北元去,你说说,月阿命招他们惹他们了,好像抄的是他们家一样。”
季明叙顺手超起一个酒瓶,仰头大口吞咽着。
“你能不能回我一下?!”
宣王见他不应声,踹了他一脚。
“御史台这帮老头儿确实干的不是人事儿,原先我没辞官前每天弹劾我的折子,光送到陛下眼前去的都能摞起一墙高了,不过我还真就看不上阿命,她戾气太重,算计得太多,让她滚回北元也挺好,反正她在京城惹得人人自危,估计庆愿巴不得让她走。”
男人故作嘲讽,言语间的不喜似是入骨生根。
宣王:“她滚了我娶谁?她滚了我得单身一辈子。这么多年,我就见过这么一位奇女子。”
季明叙手中酒杯动作一顿:“你倒是真心喜欢她。”
宣王:“你以为我像你心比石头还硬?”
季明叙无声笑笑。
他拿捏着酒杯,心底忽地泛起股得意和猖狂,这种情绪微妙极了,作为朋友,他本不应生出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
人果然是复杂的产物。
酒菜上全,宣王借着酒劲醉醺醺道:“太子真不是人当的,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
父皇成天念叨什么权衡之术。
“可我哪会什么权衡,我只知道我自己没本事,将来就算登基了,百姓说不定也要跟着我受苦,我姑姑庆愿又是个手段厉害的,这么多年她多想把父皇从那个位置上踹下来,真当我眼瞎看不出来是不是?”
“你说,我们明明是一家人,虽然皇室有皇室要背负的责任,但怎么就闹到你要杀我,我要杀你,互相攻讦,鱼死网破的地步呢?”
宣王从前不爱多言,但最近因烦躁说的话越来越多,眉头紧锁着,身为皇储的从容镇定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明叙没有打搅他,顾自道:“过几日踏雪冬猎,去放松放松?”
宣王立时应下,“自然。”
季明叙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当下吃完饭就撵他快些回府,待宣王走后,寂安从门外通秉道:“世子,九江来信了。”
季明叙熄灯的动作一顿,让寂安将信送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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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任月阿命为九江巡抚的消息一出,庆愿坐不住了。
“九江的人手动作这么慢?”
她皱着眉头,手下挫茶,却因心绪不宁,茶汤溅落四周,李掌教将这一幕瞧在眼里,不觉眼神微动。
“打从咱们的人前往九江,就没有一个成事的,月阿命行事谨慎,咱们的探子——几乎全折进去了。”
庆愿就是知道这个情势才生气。
她用帕子擦掉席布上溅落的水,淡淡道:“她如今已经查到范享贵身上,下一步只怕就要和孟泰等人交锋,你派人去给孟泰送封信,动作要快,耽搁了日程只怕月阿命先于我们对他下手。”
九江富庶,各地豪族世家皆有官员掺杂在其中官场,这也是庆愿笃定阿命此行不顺利的原因之一。
没人希望既得利益凭空消失,谁敢动这群人的蛋糕,他们就能跟谁拼命。
行贿案看起来只与铜矿和私铸钱币有关,但事实上是整个九江官场对此举的包庇,他们官官相护,看中铜矿开发后的巨大效益,想要从中捞上好处。
别的不说,身为地方最高长官之一的孟泰就吞下不少笔范享贵的巨额贿赂,另一位布政使蔺方元身世清白,无人敢拉他下水,这才能做到濯清涟而不妖。
李掌教奉上笔墨纸砚,有些疑虑:“那孟泰会与我们合作吗?”
此前孟泰等人并不知范享贵的身后是庆愿等人,范享贵也从未透露过。
庆愿嗤笑:“合作?他也配?”
李掌教心里一惊。
“解决完孟泰,九江的这步棋就算是废了,毕节苗乱,让咱们的人抓紧动作。”
“是。”
而南魏另一端的九江,自李啸林与邹宇被捕后,又发生一件大事情。
“什么?!范骈玉死了!”
田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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