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星悦迎风对月坐在客栈的屋顶上,手边放了一个个酒坛。
一路上省吃俭用留下的几两碎银子,今晚差不多就全交代在这里了。
这一趟京城之行,一无所获之外,他竟还丢了心上人!
红衣青年望着手里的两半玉佩,难过极了,也痛苦极了,心里头空落落的,虽说是他选择离开,但那颗心好像也跟着死了。
裴家灭门之后,他被宣宸藏在密道里度过了数日,为了不被宅中奴仆发现,宣宸每日省下吃食偷偷分给他。
半大的孩子,食量惊人,裴星悦看得出来宣宸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但他一心沉浸在失去家人的痛苦和满门血腥的愤怒之中,竟也无暇顾及。
半个月后,裴家惨案从街头巷尾的嘀咕到无人关注,宣宸终于准备送他离开。
“星悦,拿好这枚签,去二月桥,那里有一个摆摊算命的老先生,你把签给他,然后跟他走。”
裴星悦接过那枚细长的竹签,正面写着两个字——天都,而反面冲眼便是困龙入渊,无有天日的解析。眉头红字则为下下,如染血一般,看起来极不吉利。
裴星悦光拿着都感觉到一股寒意,“宸哥哥?”
宣宸摸了摸他染灰的脸颊,还有那双红肿到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道:“对不起,我没办法再收留你了,三日后,他们要带我离开。”
宣宸的脚上带着无形的枷锁,这两年的自由好似风筝,只需轻轻一扯就又回归了他人掌中。
裴星悦连忙问:“去哪儿?”
宣宸摇了摇头,没说。
裴星悦的心顿时空了,家人没了,竟连小哥哥也要走了,那他还能去哪儿?
看着他绝望的眼睛,宣宸心中不忍,他低下头,轻轻地拥抱住这个孤苦无依的少年,让两人额头相触,轻声安慰道:“这个老先生是那日花灯节上偶然碰到的,你追那小贼过桥的时候,他正好给我算了一命,很准,你现在去找他,应该还在。”
“不……”
宣宸摸着他的后颈,安抚着,柔声却不容置疑道:“星悦,不要任性了,你的家人死得蹊跷,难道你不想查清楚吗?你尚且年少,敌人又不明,先活下来,才有未来,相信我跟着老先生能学到不少本事,你得变得强大!”
裴星悦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紧紧地捏着宣宸的袖子,“那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
宣宸温柔地替他擦去眼泪,“什么事?”
“等我长大,娶你过门。”裴星悦瘪了瘪嘴,“你之前愿意的。”
宣宸微微一怔,接着心中一暖,却也啼笑皆非道:“我是男孩子,你也是。”
“可我就要宸哥哥。”裴星悦扯住了他的袖子,一双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黑亮得能一眼看到心底的赤诚。
宣宸的胸肺顿时呛进了一口酸涩,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抖,但他素来矜持,便只是唇角一弯,“好,我等你。”
裴星悦从脖子上拎出那块传家玉佩,抽出腰上锋利的匕首,使上内力,便将玉佩一分为二,把其中一半硬塞进了宣宸的手里,“我娘说这是要送给我媳妇儿的,你别弄丢了,等以后我找到你,再把这一半也送你。”
宣宸捏紧,锋利的缺口膈得手心疼,但他没有放开,郑重地点头,“嗯。”
“宸哥哥,我一定会变得强大,强大到足够保护你。”裴星悦说着捏着那枚竹签,眼泪汪汪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密道深处。
而宣宸望着他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中,良久才吐出两个字:“保重。”
裴星悦带着竹签于黑夜中一路摸到二月桥,躲在桥洞里,一直等到第二日宣宸口中算命老先生的出现,才禀明了来意。
老先生看了他许久,最终收回了竹签,叹息一声,“天意如此,是你我的师徒缘分。”便让他磕头拜师,然后带回了玄凌山天都峰。
至此,学武五年,方被师父放下山流浪江湖,他一边打听裴家血镖的消息,一边寻找宣宸。
八年后的今天,人是找到了,但他们也彻底形同陌路。
……
裴星悦提起酒坛,仰头灌下,也不知道是酒水还是眼泪顺着下巴滴落衣襟,洇湿了一片。
往事历历在目,曾经每每想起都是思念中带着甜蜜,如今只剩苦涩。
他抬起袖子狠狠地抹了一下嘴角,罢了,待助武林豪杰救出赵奇,这个京城他是再也不回来了!
酒坛一个接一个地空了,夏日微热的夜风吹在身上,不知不觉睡意朦胧,裴星悦竟直接在这空旷屋顶上,枕着屋脊瓦片入了梦。
梦中的白衣少年缓缓回头,朝他温柔浅笑,他追逐着那抹月光,却越跑越远,直至伸手再也抓不住一片衣角。
轰隆——
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天边忽然传来几声惊雷,天空中乌云卷月,水汽凝结,即将要下雨了。
夏日的天气,变化莫测。
客栈的小二趁着未下雨,赶紧出来将客人的马和驴牵进棚厩里,他抬头不经意地一瞧,看到屋檐上垂下一抹红色,差点吓得肝胆俱裂,好悬背过去。
他全身僵硬地在原地待了一会儿,那红色的衣角一直飘呀飘,毫无动静,才缓缓地提起灯笼,大着胆子睁着眼睛顺着往上瞧,终于看清了屋顶上喝得酩酊大醉的人。
小二肩膀重重一塌,虚惊一场,魂魄归位。
他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喊道:“公子,雷雨要来了,您快回屋歇着吧!”
裴星悦听着小二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醒来,抬手的不经意间打翻了身边堆叠的酒坛,空坛子顿时一个个倾倒顺着瓦片直接就滚了下去。
小二不过是提醒了一声,却没想到要被酒坛砸破脑袋,顿时傻了眼。
眼看冲着脑门而去,忽然一股气劲从屋顶传来,只见裴星悦手腕翻转,真气化为无形旋涡,那沉甸甸的酒坛好似失去了重量,成了春日落花秋日落叶,轻飘飘地绕着小二送到了脚边,一个个码得整整齐齐,连个边角都没磕碰到。
小二的眼睛顿时睁得圆溜,伸出大拇指朝房顶赞道:“公子好身手!”
裴星悦摸着睡得酸疼的脖颈,问:“几更天了?”
“回公子,快五更了。”
夏日天色白得快,不过因着即将下雨,倒还是阴沉沉的,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些许压抑。
这个时间点,街上官兵依旧来来往往,时不时的传来哭喊声和悲戚声,透露着绝望钻进耳朵,将京城的上空蒙上了一层阴影。
小二也听到了声音,不禁叹道:“从昨夜开始,龙煞军就到处捉拿犯人,已经抄了好几家了,这一晚上就没消停过,弄得人心惶惶。”
工部侍郎被抄了家,连带着亲眷,族人包括从上往下的僚属都仿佛拔萝卜带泥一般被送进了大理寺。
裴星悦虽然对宣宸蛮狠霸道的手段颇有微词,但对昧下数百万两的贪官也全无任何好感,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衣袂翻飞之中,他从屋脊轻巧落下,身上酒气在屋顶吹了一夜,早已经腌入味,自己都有些嫌弃,便道:“劳烦打些水来,我洗洗再睡。”说着从钱袋里倒出余下的几文钱,丢了过去。
“好嘞。”小二爽快应了声,他收下铜钱,进屋去打水。
裴星悦正要回房,忽然他脚步一停,面露疑惑,接着又重新翻上了屋顶,眺目远望,只见几道身影正踩着坊街屋顶快速而去。
瞧着身手和速度,皆是有品级的高手。
不过为何行色如此匆匆,而且在京城之地,竟不掩身形,不遁阴影,堂而皇之地轻功疾行,难道不怕惊动官府吗?
突然,他认出了坠在后方的一位,便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罗镖头的武功离自在境还差了一些,就算内力提到极致,依旧追赶吃力,恰在此时,肩膀上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耳边传来一声,“罗兄。”
罗镖头一口气没提起来,直接落了地,接着面前出现了一袭红衣,垂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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