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玲珑骰子,扬长青拿到手里也不过一天,准确地说,是棠寒英帮他拿到的,他回到自己的身体,就察觉到脖子前多了一样东西。
棠寒英将它贴身佩戴着,可见这东西意义重大。
后来扬长青知道了,这是他的娘亲留下的遗物,也是他的亲生爹娘早年的定情信物。
此刻它被捏在辛卫天宽大有劲的手指间,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捏碎。扬长青冷眼看着,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却正在极力克制着上前夺回来的冲动。
他的娘亲没有选择将这枚骰子销毁,而是留了下来,可见在她内心深处,她还是不舍得的。
但扬长青最终没有出手阻止,他想,被这个辜负了娘亲的男人亲手摧毁也好,这样他和娘亲之间就没有任何牵连了。
很可惜,辛卫天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他回过神,松开手指力度,掌心的骰子依旧完好无损,一丝裂痕也没有。
他一时陷入怔忪,当年他选了菩提果,又刻意雕得极坚硬,便是希望他和阿筵的姻缘也能如此坚不可摧,岁月永恒。
如今,玲珑骰子还在,嵌在最深处的红豆也在,人却已经生死两茫茫,徒留他在这人世间相思入骨。
辛卫天把玲珑骰子还给了扬长青,又看着他重新贴身放好,这才开口说道:“你跟我来。”
说完,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杜筠溪和棠寒英身上,他看的更多的是棠寒英的脸,现在看来,只是侄子像姑姑而已。他移开视线,说道:“你们两个也来。”
辛卫天把他们三个人带到了府中设置的祠堂。
祠堂内白烟缭绕,烛火通明。辛氏历代先祖牌位肃穆林立。辛卫天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虔诚。
扬长青停下来,站在原地,虽然已经做好了认亲的心理准备,但辛卫天弄得如此正式,反而让他却步。
按照规定,外人不能入祠堂。杜筠溪和棠寒英止步于堂前大门,他们看着不远处扬长青站住的背影。
“如果他忽然后悔了,掉头走回来,你会怎么办?”棠寒英拢着袖子,神态状似自然地问道。
杜筠溪的目光依旧落在前方少年挺拔高大的背影上,她知道阿青的性子,他不是会临场反悔的那种人。不过,她却对棠寒英说道:“我尊重他的任何选择。”
意料之中的回答。棠寒英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有些僵冷,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什么波澜:“你总是对他很纵容。”
杜筠溪想到了昨夜,在他毒发晕过去之后,阿青也吻了她。她确实在第一瞬间的时候选择了纵容,没有立刻推开他,紧接着才是回笼的理智。
“算是吧。”杜筠溪很诚实地说道,“我们一起长大的嘛。他也挺纵容我的。”
许久,棠寒英的声音都没有再响起。
扬长青果然没有反悔掉头回来。他跟着辛卫天一同踏入了祠堂。
时间仓促,辛卫天没有叫上族中其他人,当然他也没有这样的意愿。辛家这一支的人员凋零稀少,辛卫天的父辈和祖辈几乎都已过世,他与胞妹辛罗绮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只是辛罗绮和棠家结下的仇怨可谓死仇,她也不会乐意看到他认子成功。
辛卫天独自站着,手持清香,朗声诵读祭文:“……今有辛氏血脉流落在外之子,历尽千辛,终归宗族。列祖列宗在上,皇天后□□鉴,愿延我宗祧,光大门楣……”
他将香插入炉中,转身,看着全程置身事外般的扬长青,说道:“你现在去祭拜列祖列宗。”
扬长青跟他对视着。辛卫天也不逼他,但没有妥协的意思。
“难道你觉得当我的儿子,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吗?”辛卫天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寂静的祠堂内回荡。
扬长青面无表情地转回头,他抬手接过已经点燃的香,依言进行了祭拜。辛卫天的脸色这才好转,他有心想说些什么,终究因为缺失了十几年的岁月,最后只是抬手,轻轻地拍了拍扬长青的肩头。
后来杜筠溪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悄悄问他是什么感觉。
扬长青挺直脊背地坐着,眉眼低垂,没有什么情绪地说道:“他对于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未知的仇人。这些天,他从没有问过我关于娘的事情。”
而他也没有问,扬长青心想这个浸淫朝政多年的男人,他说的话不能相信,所以即便他有极重的好奇心,也克制着没有开口询问。
辛卫天极其高调,短短几天时间,国舅爷认子一事便昭告天下,他甚至让人筹办一场盛宴。他手底下那些幕僚也十分高兴,纷纷前来拜访扬长青。不过扬长青都一一拒见了。
他待在辛卫天给他安排的院子里,每天坚持练武,同时耐心地等待着阿筠来找自己。
不过扬长青没有等来自己想见的人。一日三餐,辛卫天都把他叫过来,父子二人坐在一起用膳,以此增进感情。
“喜欢吃什么,都跟爹说。”辛卫天最近正在积极配合杜筠溪解毒,他刚刚服完药,针灸的东西还摆在桌上。
扬长青看到了,这意味着阿筠来过,但她都到了国舅府,竟然没有来找自己。也不知道棠寒英是不是跟之前一样也陪着她一同来的。他住进国舅府不过三天而已,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扬长青脸上的神情因此显得更加冷漠,他对桌上的美食看都不看一眼,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不知国舅爷可有调查清楚是谁要刺杀我。”
“此事不急,我必定会给我儿一个交代,姑且耐心等待。”辛卫天皱了皱眉,对他的称呼十分不满。
不过辛卫天强忍了下来,他不想跟刚认回来没几天的儿子吵架。他摆出慈父的表情,说道:“日常起居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下人若是有不周到的,也尽管惩罚,不要委屈自己。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扬长青随意地应了,心里却在想阿筠不来见自己,是辛卫天的阻拦,还是她有什么苦衷……
“父亲,我想去见一见外祖母。”终于用完饭,扬长青找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辛卫天一愣,怎么忽然又叫了自己父亲。他来不及欣喜,又听他要去见谢阳韫,脸色下意识地一沉:“不行。”
谢阳韫对自己深恶痛绝,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儿子一到她那边,若是听她说些什么,转头又不认自己这个父亲,岂不是功亏一篑。
扬长青瞥了一眼他的反应,可见他心虚。于是又继续说道:“辛棠两家不应该成为仇家,想必娘亲也不想看到这些。”
“……”辛卫天一瞬间似乎气势全消,他想了想,或许这也是两家泯恩仇的契机,于是他颔首,“备上礼,你去见外祖母一面。不管她说什么,都当老人家在气头上,你别当真。晚上记得回来,我让厨房烧了大菜。”
扬长青起身,说道:“多谢国舅爷,我这就去棠府。”
“……”辛卫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气又好笑,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有求于人就叫爹,得逞了就翻脸不认爹,真是一句真心实意的爹也不肯给自己!
*
离开国舅府后,杜筠溪去了一趟善药堂。
这次来国舅府看诊,棠寒英原本要陪同她一起来,杜筠溪不想让他总是出现在辛卫天面前,不管怎么样,棠寒英的危机并没有彻底解除,谁知道辛卫天会不会突然发疯,不满足一个儿子,还要把棠寒英也认成自己的儿子。
扬长青现在在国舅府,哪怕他武艺高超,杜筠溪都有种他已经成了国舅爷手中筹码的错觉。她看完诊后,照旧询问自己能不能去见一见阿青。
一脸威严深沉的国舅爷盯着她,他知道他们两个人是青梅竹马长大,且不说她现在已经嫁入棠府,就算是未嫁之身,他也不会让自己儿子娶一个乡野女人的。
“棠夫人,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身份,还去跟我的儿子私下见面,合适吗?”辛卫天忍住怒气,要不是看在她能帮自己解毒的份上,他连大门都不会让她踏进来一步。
杜筠溪一点都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她便没有再强求。既然明着不行,只能考虑暗着来了。
善药堂的生意依旧平平,杜筠溪熟练地一脚跨进去,结果看到往日里总是伙计在忙碌的位置,换成了一位高挑女郎。
林景黛正拨弄着算盘在记账,她懒洋洋地抬眸,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一番,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四下没有其他人,她便直接开口说道:“早知你那位小竹马真是国舅爷的儿子,当初我就投靠你们,而不是给你们下药了。”
杜筠溪站在柜子外头,看着她,说道:“其实你下不下药,对于我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林景黛扔开手里的算盘,被戳中痛脚,心中十分不快,她径直走到杜筠溪面前,“你到底师从何人?”
“那你呢,你又师从何人?”杜筠溪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
林景黛以指摩挲着腰间的酒葫芦,提起自己的师父,神情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骄傲:“凭你的身份和地位,还不配认识我的师父。我的师父,也非寻常人能企及,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这么说来,你的师父身份地位很高。”杜筠溪一边说着,一边在脑中搜索到底有哪位有名的药师符合。
“那是自然。所以你就别想着打探我的师父是谁了。我现在是不如你,将来谁知道会如何呢。”林景黛挺直脊背,“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师父失望。”
杜筠溪想起林景黛用药技害人的种种事迹,她沉默了一瞬,难道她的师门是纵容这些行为的吗?如果她在风雅院没有看错,那些花娘和小倌儿分明都是身中剧毒以维持容颜和身形。
“顾世子的毒,可是你的手笔?”杜筠溪忍不住问道。
林景黛知道瞒不过她,她入侯府亲自诊过顾信钦的脉。于是便坦诚道:“他屡屡坏我大事,我早已看不惯他了。若非他是侯府世子,不能真的杀了,我早就……”
“他坏了你什么大事?”
“呵,这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你只要知道,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不过你的小竹马认了辛卫天当爹,不担心他被富贵权力迷了眼,以后不帮着你继续对付国舅爷了?”林景黛用看好戏的眼神说道,“未来有一天若是你们反目成仇,由爱生恨,想想就挺让人激动的。”
“……”杜筠溪忽略她的挑拨离间,沉吟着分析道,“这么说来,顾世子是国舅爷的人?你将毒杀的罪名转嫁到索命门,顾世子却与索命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索命门被阿青连夜剿灭,第二天立刻就有人前来刺杀报复,就在国舅爷的眼皮底下。这怎么看都是一种挑衅行为,更何况,如果顾世子真的是国舅爷的人,他又为何会与自己的父亲闹翻了?据你的情报所知,北阳侯是为国舅爷办事的,他们父子俩理应一条心。”
林景黛眼看她就要分析出真相来,连忙打断她的思绪,主动引导话题道:“北阳侯父子反目,自然不是因为你猜的原因。他们是为了抢一个女人,才父子离心的。”
“嗯?一个女人?”
林景黛好笑地说道:“一年前他们侯府里多了个美貌绣娘,长得花容月貌的,被侯爷看中,就要纳入房中。谁知道这绣娘早就被顾世子得手了,两人暗通曲款。眼看父子就要闹出二男争一女的笑话,侯夫人果断出手,在我这里买了一味毒药,给那绣娘服下。这毒药不会损害身体,只是不服下解药,便会脸皮掉落,溃烂流脓。如此一来,这见色起意的两个男人自然不再强求,侯夫人顺势将人赶出了侯府。”
杜筠溪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一出。林景黛口中所说的毒药应当就是当初她给自己下的“红颜”。她抬起秋水般的明净眼眸,说道:“那绣娘何其无辜,只因地位低下又拥有美貌,便要遭受这些吗?你明明还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此事。”
林景黛嗤笑一声:“我又不是做什么慈善之人。我没有直接拿出夺人命的毒药已是手下留情。”
“这绣娘如今可在你的风雅院里?”杜筠溪听她说此女绝色,料想她不会如此轻易放人。再前后一联系,继续分析道,“顾世子流连风雅院,频频出入,可是为了这位绣娘?”
“……你果真聪慧。没错,这顾世子倒也是真心迷恋此女,即便见过她毒发的丑陋形貌,也还要与她痴缠。”林景黛不介意跟她分享自己手中的筹码,“可惜情郎有心,妾意无情。萱娘只想摆脱他的纠缠,我便给了她一味药,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下给顾世子。至于结果,相信你已经诊脉诊出来了。”
“顾世子出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自然是跟你们一样,为了对付国舅爷。我就是要让他狗急跳墙,误以为是他父亲忍不住下手对付他,他为了自保,当然是要先将自己的老子给弄下来,等他用这种方式真正当了侯爷,北阳侯注定不能和国舅府继续合作下去了。”林景黛摊手,“我已经将我的计划告诉你,你是否也应当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杜筠溪总觉得她隐瞒了什么,不过她们之间的合作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破裂,对方自然不会真正坦诚相告,正如她也一样。
“单靠这些还不足以让北阳侯和国舅府决裂,我们会配合你,让顾世子变得孤立无援。他现在所能倚仗的还有棠府,下一步,我们可以先让他跟棠府关系破裂。”
林景黛斜眼看过来:“你确定你没有在谋私,趁机将棠府摘出来,还能帮你的小姑子解除婚约,避免所嫁非人。”
杜筠溪落落大方地说道:“我确实有这样的私心。不过这些只是顺带而来的好处。能解决事情,又能带来好处,何乐不为?”
她见林景黛很不爽的样子,又说道:“莫非你有更好的计划?难道你想看到顾世子和棠家联手,一起来对付你?”
林景黛咬咬牙,无话可说,她转身重新去拨弄算盘,没好气地说道:“你今天就把后院那些东西搬走,反正你那位小竹马也不会回到这里住了。”
杜筠溪抬脚走向后院那间扬长青曾住过的厢房。
推开房门,屋内整洁却透着冷清。她目光扫过多出来的一栏书架。上面摆放了几本书,鬼使神差的,她走过去,抽了一卷来看。
不是预料之中的武功法诀或者刀剑谱之类的,而是棋谱。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注解,棋风稳健老辣,布局精妙,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深沉算计和……一种对全局的极致掌控欲。这绝不是阿青会看的书。
她又翻开几幅随意摆放在上面的画卷,多是墨竹寒梅,笔法清瘦孤傲,题字风骨嶙峋,带着一种压抑的、不甘沉寂的蓬勃野心。这也不是扬长青会喜欢和擅长的。
杜筠溪越看越奇怪。她走到书案前,看到一方尚未用完的墨锭,旁边散落着几张习字纸。上面竟然写满了她的名字。
不过,杜筠溪来不及震惊这些,她凝视着上面陌生的字迹……虽然看上去十分规整漂亮,但透着一种生涩和别扭的感觉,仿佛习字的人正在努力纠正自己平日里书写的习惯,或者换了一只手来写……
无数细节如同碎片般在她脑中疯狂碰撞、拼接,为什么阿青居住过的房间,处处都透着竹苑里似曾相识的风格?!
一个荒谬却可怕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猛地钻入她的脑海,让她浑身一颤——
难道……之前长期住在这里的、那个她以为的“扬长青”……根本就是……
“阿筠,你发现了什么?”一道温润如玉又刻意压低的嗓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杜筠溪猛地回头,看向门口那道出现的颀长身影,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她手中那张写满她名字的纸,飘然滑落在地。
棠寒英穿着一袭月白色锦衣,身形显得单薄锋利,缓步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杜筠溪震惊的脸上,以及那些展开的画卷和棋谱,竟然朝她笑了笑。
“想不到你的阿青也会喜欢这些?”
杜筠溪此刻脑子乱糟糟的,她正在努力回想这些天跟阿青,还有跟棠寒英的相处,处处透着诡异,那些违和的感觉,在此刻好像找到了合理又荒诞的理由。
棠寒英已然走到她面前,离得极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竹叶清香,此刻却让杜筠溪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他微微俯身,视线落在她紧攥的手上,语气依旧温和:“你正在想什么?”
他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碰触到杜筠溪的手腕。杜筠溪忽然反应过来,她猛地抬手,摸向了他的脸。
她摸得很仔细,而棠寒英也很配合,任凭她柔软温暖的手指沿着自己的脸颊,一点点地抚弄着。
杜筠溪最后没有摸出什么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棠寒英整个过程都安静地凝视着她,最后她和他四目相对,杜筠溪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很离谱的事情,她猛地收回手。
“没想什么……”她试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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