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话,代纪这桌连同宋术那桌都不免一呆,连店小二也不免有些愣愣。
拼桌是常见之事,只是这位年轻男子常常与衙兵拉扯,旁的客人不想惹祸招身,嫌他晦气才不愿与其同桌。眼下见有客人出来解围,店小二惊诧之余也自然求之不得,连忙招呼着蓝衫客在代纪对面坐下。
蓝衫客并无过多表情,干脆利落信步走来,低头盯视代纪片刻,朝她拱手道谢后,这才坐下。
他坐姿背挺,不卑不亢,顶着两桌人打量的目光从容倒茶饮水,等喉间滋润过后,正望见李长宏摆在手边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纸张笔墨,遂又出声讨要,自始至终都高昂头颅,一副清高做派,但又有礼有节,让人生不出讨厌。
蓝衫客得了笔墨纸张,如同渴鱼得了水源,当下笔墨翻飞,不停地在纸上绘制简图,另在一旁简略注解。他神色认真,嘴唇紧抿,恍若进入了无人之境,其专注神色令人望之,不免疑他走火入魔,连李长宏这等诗痴也不免暗暗咋舌,心想:怪不得旁人避他如蛇蝎,见这模样,谁不害怕?
代纪看他笔下注解,不免心生狐疑。
蓝衫客将心中所思全然记录完毕,这才归还笔墨纸张,但纸张已所剩不多,蓝衫客倒是有眼色,当即从怀中掏出银钱想要弥补,李长宏倒也没有推脱,讷讷接下。
做完这一切,蓝衫客察觉到代纪目光从他手中纸张移到了他面容之上,目光紧盯不移。他微微皱眉,顿了许久,那道目光还未收回,遂抬头隔着帷纱直视回去,从容问道:“姑娘盯着我做什么?有何不妥?”
代纪直言发问:“你是‘鬼录者’?”
蓝衫客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傲然自述道:“是我,姓卓,单名一个旬字,别号‘鬼录者’。”
两人在这交谈,其余人听着却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宋术惯会与人打交道,这会儿自然插话进来,疑惑问道:“‘鬼录者’是何意?”
其余人也是一脸倾听姿态。
代纪道:“十景楼内有一些临州志文书籍,是‘鬼录者’所作。这些书籍前半部分都是当地一些人文志怪,后半部分却是分析海流走向。因其前后内容差距过大,我便记下了。”
因此刚才一见卓旬下笔绘图娴熟至极,又见其注解简略得当,代纪便心生疑虑,这才出声发问。又想怪不得那些分析都如此详尽,作者只身入海,身陷险境,绘制此书,才能言之有物。这等毅力与勇气实在难得一见,才能也出众,如此,这人有几分傲气倒也合情合理。
卓旬点头,不紧不慢道:“是我所作,但那本书已是五年前的手笔。五年沧海桑田,早就变化斐然,需要重新作书。”
庞学良也住在十景楼上客房,翻阅过上面书籍打发时间,当即抓住这个机会,轻咳一声,朝代纪搭话问道:“那些书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也看过呢。”
代纪扭头望了一眼邻桌的庞学良,报了一串书名。
庞学良听后,“啊”了一声道:“我是有看过,前半部分倒是津津有味,看到后面我嫌无趣便撂下了。”
他说罢,转向卓旬,困惑且真诚建议道:“前面人文志怪,后面海上学术,这两者并不相通,为何要放到一本书内,分开来不更好吗?”
卓旬直言道:“书坊出书也要讲究盈利,我本就是无名之人,也无多财,如若不写些有趣好卖的引来眼球,书坊是不愿花费心思为我刻印。”
代纪也知其中奥妙,如今她的诗集策论之所以能在书坊大卖,街间流传,除了游客对她的好奇,姬夜也在暗处默默施力,这才得以让她的文势加以壮大,民间众生人质疑责骂她者有之,拥护喜爱她者也有之。
只是眼下,听到卓旬所言,她不免有些可惜道:“你所书言之有物,当荐众人才是。”
面对夸赞之言,卓旬不谦逊不自傲,欣然受之,认为理应如此。
他们这行人中,只有代纪完整读过他的书作,旁人插不上话,但能读懂代纪口中的称赞言语,闻之皆脸色古怪,神色各异。
邻桌宋术一脸若有所思,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掌心,目含意味深长,望望代纪,又望望卓旬,心中已有一众打算。
宋术正在这琢磨着有的没的,却见卓旬感觉敏锐得很,自己不过盯他久了些,卓旬就突然扭过头来直视着他,目光带着生人勿进的冷淡,神态傲然至极。
宋术面色如常,摇扇朝他投去一个友好笑容。
卓旬颔首回礼,随即淡然转过头去。
另一旁的李长宏,也对女郎这种口吻甚为熟悉。自己被女郎纳入麾下时,女郎也是如此轻声细语,满是赏析。他心想,说不定自己日后要与面前这位小子同奉一主,因此出声搭话叹道:“别号‘归路者’,归路者归路,倒是好意头,满含期冀。”
谁知卓旬皱眉摇头,将别号的三字重新讲予他听,淡淡道:“我的别号是‘鬼录者’,虽有归路之意,但其实更多是为录鬼。鬼录者录鬼,才是我取这个名号的本意。”
李长宏听罢,无端生出一股寒凉之意,心道怪哉怪哉,怎么起个这等晦气名号,又问道:“是因为前面写的是些志怪传说,才起这么个名号吗?”
卓旬沉声道:“鬼录者录鬼,直言而译,没别的意思。”
提起志怪之书,芸娘也出声询问:“录鬼?难道这世间真有鬼吗?”
卓旬哼声道:“这不遍地是鬼吗?”
庞学良听过,又好奇又惊疑又害怕,饮茶缓解满心骇恐。
宋术是临州本土人士,祖上多年信奉海神,即使到了他这一代,已无所谓虔诚信念。但幼时在神神鬼鬼、叨叨念念的环境中长大,对此也颇为敏感。且他做的是海上生意,稍天意不顺便会死伤无数,如今听到这话,心中不免有些异样,摇扇幅度都小了些,瞥向卓旬,有些好奇地追问道:“此话怎讲?”
卓旬昂头挺胸,冷淡道:“能怎么讲?海下多的是无名之鬼。”
话音刚落,正逢一阵夜风袭来,吹到人身上便觉一股凉意。这下,所有人都不好了,登时感到后颈汗毛遽然竖立起来,三伏热天竟觉寒冷无比,身处闹市也觉鬼气森森。再望海域上青青黄黄的灯笼,此下也变了意味,繁华盛景不复存在,一下子被这人一句话拉至鬼府深渊。
卓旬仿若不觉,微抬下巴,遥指海面之上,千万灯火为之而燃、堪称鬼斧神工的八宝观,继续道:
“八宝石观作为一大奇景,面前为它停驻船只无数。你们只晓得赞美夸叹,可知它的巍峨壮丽、巧夺天工都是人命所筑?又可知那些羊脂灯笼每晚要耗上多少灯油?又能吞噬多少民脂民膏?八宝观坐落山海交界之处,其海道分流复杂,在这上面开凿石像不亚于是在吃人漩涡上斗命。如今八宝观铸成,受万人瞻仰,海道分流,变得平缓亲人,可那些吃人涡流却未消失,死了的工匠也不会消失,往年民风愚钝之时被葬入海腹的人祭也不会消失。”
听者沉默半晌,不发一言,周身弥漫着难以言状的微妙气氛。
似乎不满足与此,卓旬呵呵冷笑一声,压低声调,继续煞有其事地出言提醒道:“怨魂恶鬼最不堪寂寞,说不定哪一天,会从某处涡旋内钻出来,将活人吞噬肚中,也变为溺水海鬼,永世不得超生。”
皎净月光被云层所蒙蔽,半明不亮,夜风拂过港岸,带来阴冷咸湿味道,将人裹在其中,被迫感受黑暗中浪涛一声声抚过耳畔,真真好似水下藏着众多无名之鬼,在簌簌窃窃低声交谈,
庞学良最先受不住。
与友人宋术不同,庞学良常年与纸墨相伴,少有出街,有关志怪奇异之说也少有耳闻,如今乍一入耳,如同当初十景楼内听神鸟神迹之言一般,难免会认真听信几分。今日他乘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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