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设计充分考虑人体工学躺在里头相当舒适。
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很礼貌的待客姿势。
黎乔从医疗舱里坐起来,背部轻轻靠在舱头,剩余的舱体部件则随她心意,自动折叠变形成床榻模样。
就差一床被子,便与早先地球时代的病床别无二致。而下一瞬,医疗舱满足了这个愿望。
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匿在房间角角落落处的各式监控设备,扬声道:
“请进!”
门被推开了。
黎乔对来客是谁并不惊讶。她望着缓缓走近的来客,平声道:“我原以为,你会更晚些再来。”
医疗室条件简陋,除却医疗舱外并无桌椅可供患者存放太多私人物品或是叙话。贺冬自然而然地在床尾坐下,视线与黎乔平齐。
他的颈侧贴上了一块信息素抑制贴,顾名思义,起到一个抑制信息素外泄的作用。作为一次性制品,它的效力比颈环更温和,作用时间更短暂,价格却更高昂。
贺冬掸了掸被子上的褶皱,不动声色道:“怎么说?”
黎乔方才被机械臂重击的后背还在隐隐作痛,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大可等到我受抑制剂的影响更深时,等到我意志力更薄弱一些时再过来,兴许能够更容易地从我口中撬出你想要的答案来。”
刚刚医务人员确认过黎乔背上的伤仅仅伤及皮肉,并未伤及内里后,便仅仅给她开了普通疗伤药剂,而非药效更猛的速效药,让她回去慢慢养。
但即便黎乔的信息素检查出来已然趋于稳定状态,医疗人员仍用以防万一为借口,强行给她注射了Alpha抑制剂。
和他们对待她背上伤处的态度截然不同。
贺冬没在意黎乔阴阳怪气的语句,也不意外黎乔能够猜出她多打的那一针抑制剂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道:“但其实,我更情愿你把这当作是我保护自己的措施。”
“你怕什么?怕我对你不利?”黎乔匪夷所思地反问道,“您一个不高兴,跃迁阵这里的所有人都得在这里空耗着,这也是您保护自己的措施么?”
贺冬没答她这话,反而提起另一桩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来:“我见你方才是同翁陵…是叫这个名儿对吧,一起过来的?”
“是,”黎乔态度冷淡,“但倘若你是抱着拿他来威胁我的心思,那我劝你大可不必。”
“他的死活,并不与我相干。”
“所以,他干的事,你并不知情…?”这话贺冬似乎刻意说得很慢,好凭此来观察黎乔的神色。
黎乔脸色微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贺冬并未吊她胃口,平铺直述,“方才等候大厅那边查出来,刻意诱使Alpha信息素失控进而导致场面混乱的始作俑者,便是翁陵手下那名叫梁博的。他收钱办事,通过制造混乱来给另外两个人创造趁乱偷渡去帝星的机会。”
“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跃迁阵会暂时停运一段时间,因而要偷渡的两人滞留至此,连带着他也被抓了个正着。”
黎乔的视线在贺冬身上打了个转,没急着追问梁博相关的事宜,而是道:“跃迁阵停运,和你有关系么?”
贺冬轻描淡写道:“当时我正要送月亮乘跃迁阵回帝星,但他这么一来,月亮顾及我的情况不肯走,跃迁阵自然要晚些再启动。”
得,她不肯走,整个跃迁阵就得全盘停运等着她。
不愧是特/权阶/级,就是不一样。
贺冬没注意到黎乔的腹诽,继续道:
“而那位翁陵见到这般情形,便猜到事情出了变故。来医疗室这边,也是打着医疗室安保力量相对薄弱,便于逃跑的主意。殊不知那头梁博一被抓,他便被盯紧了。”
“想跑,做梦。”
黎乔顺着他的思路,捋顺当前情况:
“所以他们一行人此次出行的实际目的,是帮助那两位偷渡去帝星,而打着替药店搜寻茯兰的名号,他们便能够光明正大的来此,这只是一个掩盖他们真实目的的幌子罢了。”
“怪不得他根本不在乎随行的到底是谁。”
翁陵这支商队涉及灰色地带,桑德未必不曾听闻,黎乔更是心中有数,不过是相互利用、互惠互利罢了。
相比不忿他们刻意欺瞒,黎乔更嫌弃他们能力低下,以致影响了他们搜寻茯兰。
对面的贺冬将黎乔的神色尽收眼底,见黎乔望来,他敛了眼睫,缓缓道:“他们协助旁人偷渡帝星,却不想最后受了影响的却是我,真是太巧了。”
黎乔起先没明白贺冬为何要把这件事再重复提一遍,刚想随口敷衍一句“确实巧”,却在将要脱口而出的那一瞬,脑中划过一道闪电,使她周身一震。
她蓦然明白了贺冬的意思。
黎乔脱口而出:
“你这是在怀疑这件事并非巧合…?”
“你在怀疑他们是刻意选择这个时间段,刻意通过释放信息素的方式来制造混乱…”
黎乔望着神色莫名的贺冬,忽然间福至心灵。她起先觉得荒唐,声调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用陈述的语气道:
“不…你是在,怀疑我。”
要想实现这个巧合,一是要知道并诱导翁陵他们在特定的事件用特定的方式来制造混乱,二是要清楚地知道贺冬的行迹以及他和“月亮”会面的具体时刻。
倘若将两方的交际范围画一个圈,那么当中最为明显的交点,便是口口声声表示自己皆是并不知情的黎乔!
如此推断下来,若非黎乔自个儿知道自个儿的情况,她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了。
贺冬并非无利爪的猫儿,倘若他当真铁了心的要同黎乔过不去,纵使黎乔能够苟全性命,也绝对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黎乔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慢慢地将其吐出去,借以压抑心底滚烫得快要沸腾的躁意。
她不后悔答应桑德替他走上这一遭。
她只后悔为什么没有找借口拖上个一日再出发,更后悔为什么要下意识顺着信息素去寻人,以免碰上这个麻烦精!
贺冬始终耐心地等待着黎乔收拾七零八落的情绪,什么多的话都没说。
勉强将理智束缚回笼里,黎乔不急着为自己自证,嗓音冷淡:
“但其实,倘若你当真怀疑我,我们就不是以这样的姿态来对话了,不是吗?”
贺冬微微笑起来,轻轻地鼓
起了掌。
“但我同样不曾信任你,”他这样说。
“那么,我的荣幸,”黎乔慢慢道。
剑拔弩张的氛围悄然消融,四目相望里各怀心事。
这时候房门无声打开了。
一名约莫半米高的服务型机器人从外头滑了进来,停在贺冬跟前。
其顶上的篮子里头赫然陈列着一支药剂及一个注射器。
不消第二眼,黎乔便能认出那是支瑞恩出品的Omega抑制剂。
贺冬取下抑制剂和注射器,嘉奖似的拍了拍小机器人的脑袋。小机器人则优雅地行了个礼,滑了出去。
房门重新关上。
贺冬抬手给黎乔展示了一下他手中的抑制剂,从容道:
“先前你问我为何不晚一些再来,这便是答案。”
“抑制贴治标不治本,而我等不了了,我必须在使用抑制剂前,来和你见一面。”
说到这里,贺冬不免也有些疑惑:“我竟忘了,算算时间,Alpha抑制剂也该在你身体里起作用了才是?”
黎乔掀开被衾,从床上下来,神情微妙:
“注射抑制剂的时候我的信息素已然趋于稳定,这你是知道的。”
“但你连同这里的医务人员都不知道的是,这款药剂是通过强行镇压的方式来稳定信息素的,而信息素自不肯轻易俯首贴耳,两相斗争才导致机体疼痛。”
“而我信息素稳定,药剂自然无用武之地,充其量是打了个一剂特别一点的营养剂,自然是没什么反应。”
贺冬:……
怪我不懂药剂咯。
黎乔还补充道:“抑制剂在这里罕见,自然没什么人随意挥霍,搁信息素稳定的时候打抑制剂,医务人员不清楚很正常。”
贺冬无奈地笑了笑,抬手干脆利落地撕掉了颈侧的抑制贴,显露出早已红肿发烫的腺体,香根草独特的酸涩中带点清新的味道侵袭满室。
他仰首望向站在他身前的黎乔,温和道:“那么,我可以麻烦你帮我注射一下这支抑制剂么?”
这时候,房门被他人从外头强行打开。
一道极尽惊怒的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你疯啦?!”
是月亮。
显然,在黎乔和贺冬叙话的过程中,月亮一直通过监控盯着里面的情况。
而这一时,她实在按捺不住,闯了进来。
月亮望也不望站在一侧的黎乔,劈手夺过贺冬手里的抑制剂,咬牙切齿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在一个Alpha面前袒露自己的腺体,释放自己的信息素,同时即将要将自己最脆弱最无力的状态展现在对方面前。
这与自愿为人鱼肉何异?!
月亮进门时候虽惊怒非常,却没忘记在进门后关上门,以免贺冬的信息素外泄。
此时室内浸满Omega信息素,而室内的两人一个比一个没反应,仿佛这只是个味道特别些的香水罢了。
贺冬平静地抬起头,刚想从月亮手里头拿回抑制剂时,忽然鼻息间有一股浓烈的酒味炸开。
他第一次知道,黎乔信息素的味道,是朗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