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寝之际,刘遹同随她出宫的女婢曰:“翌日,吾等往西坊寻郭婉。”
方才对卞夫人之辞,虽含笑以应,但刘遹心中终有几分不畅。盖以身份悬殊,鲜有交往,且无媒介以通,仅止于相识耳。
卞夫人初为翁姑,刘遹亦初为儿妇,二者相处,皆感微妙而略带生疏。因有身份悬隔,彼此皆小心翼翼,唯恐有所忤逆。
纵有些许情面,亦恐消磨于日后频繁相处的琐屑事中,是以,刘遹不欲与卞夫人终日相对。
卞夫人亦同此想法,自谓过好自家日子足矣,身康体健,无须公主儿妇侍疾,各自安好,便是上策。
于是,卞夫人以宵禁之制为由,辞归司空府时,刘遹亦不强留,见天色已晚,遂命府员护送之。
及至女婢亦受命而出,刘遹之笑容顿敛,凝视席边红烛,唯对烛影枯坐,神思飘忽。
昔在禁中,刘遹心怀流离之愁,无意于人情事务的梳理。但如今出降曹府,置身于此陌生新境,感受愈加深切。
她已非昔日可任性无忧的小娘子,诸事皆需谨记于心,深思熟虑,是以对郭婉愈加重视。
明日,刘遹将访郭婉,叙旧之外,实欲求解困之道。忆昔时,刘遹曾虔诚请益于郭婉,习文字,通歌舞。
彼时的刘遹,已显露不甘平庸之姿,非循规蹈矩的小娘子可比。
她深知阳华长公主与伏皇后,皆外强中干,无实权可依。刘遹不欲蹈其覆辙,冀己身及子孙后代能享福祉。
潜意识中,刘遹深信郭婉乃能助己之人。
当蝗虫窸窣啃噬粮食之时,此夜对众人而言,或难熬如年,或平淡无奇,各不相扰。
郭婉于重屋之中,挥毫泼墨,略作思索人事,旋即酣然入梦。
而刘遹则难以成眠,于夜色中绕廊而行。
行至正厢之后,忽见自家乳母郑氏,立于院墙之阴影中,凝望自己。
刘遹遂步近,诧异问道:“阿姨何故未寝?莫非坊间新奇,致无眠意耶?”
郑氏迈步至刘遹身前,抬手轻按其肩,语调怅然曰:“阿姨愚昧,见阿遹成家,反遭夫婿遗弃,心中甚是哀伤,难以入眠。”
“再者,府中事务,阿姨皆无能为力,一切皆需阿遹筹措。阿姨虽无能,然亦耻于无所事事,阿遹通达人事,可否为阿姨安排些许事务,使阿姨得以忙碌,勿使自惭形秽。”
刘遹深知乳母郑氏性情敏感且多思,常怀为家人尽力之心。
闻其言,刘遹略作思索,旋即含笑而言曰:“吾确有一事欲托于阿姨。”
“吾自幼长于禁中,学识浅薄,未见世面。往昔身处深宫,纵有不足之处,人亦无从知晓。然今既立邸于外,人事往来频繁,若再以此浅薄示人,恐遭人讥笑,谓吾家门无人,不能体谅吾初涉世事之难。”
“先贤之名,岂可轻辱。当下府中财物充裕,阿姨既闲暇无事,可嘱府佐四处探访,购求古籍杂谈、书画卷轴,不拘经史,但求广博。”
“然须谨记,唯收集之责,不可擅自编撰,亦不可私纳宾客入府,以免生事端。”
昔日,出阁之前,刘遹曾询于郭婉,问其出降之后,何以善用公主之尊,即欲知其所能为何。
若仅仿其姑母阳华长公主,耽于教坊歌舞之中,于乱世则大不妥也。此举恐致黎庶讥议公主奢靡,不恤百姓艰难。
文人编史,宗室修书,此皆其本分,朝廷亦常为之事。
但修书之事,亦非可妄为。
汉末的五百年后,武则天借修书之名,立北门学士。
此等故技,郭婉虽熟,就是不知刘遹是否谙熟,亦未知曹操是否容宗室稍有异动。
故郭婉曾经,与刘遹言之甚明,令其行事需谨慎,仅购书籍,而不涉修书、招募之事,以避嫌疑。
刘遹虽非潜心向学之士,但若树以“书癖”之名,他人若不深究,亦难窥其破绽。
且以文人公主这个曹氏儿妇身份,初不涉政事,更易于为曹氏所接纳,并可借此窥探时局,未必就不能有所进。
即便仅收书籍而不纳士,于文化之圈中,亦可扬名立万。日后若有风云变幻,自不愁无人相助,图谋他事。
这也是当年郭婉同意教刘遹习字闻曲的缘由之一。
一介女流如何涉足政事乃至权倾朝野?
除了靠狐假虎威的裙带,就是靠以十传百的威望。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不过是当权者为了自家权位的稳定传承,给后世后院女人们的枷锁。
治世尚且避免不了子少母壮,乱世的女人想要掌权那更是不难。
名声,需要借刘遹之名,替郭婉打出去。
“善文”,不仅是郭婉给刘遹树立的人设,更是郭婉给自己贴的标签。
郑氏闻之,颔首连连,并不问其所以然,只因她对刘遹的信任,已近乎盲从。
在府婢引领下,刘遹重新步入所居之室,心怀重事,未及审视周遭起居与禁中之异,便登榻而寝。
夜半辗转,终得昏沉入睡。
及至次日清晨,较禁中更为真切之晨钟街鼓之声,将刘遹从梦中唤醒。
于是,刘遹乃披衣而起,启扉步出,立廊下,则有湿润而夹花木清芬的晨风拂面而至。
环顾周遭,并无崇构峻宇以蔽其瞻,但见墙垣之外,旭日东升,熠熠于天。
而值此蝗灾肆虐之时,田野之上,飞蝗蔽空,遮天蔽日,虽居府第,亦感乾坤之不宁。
在侍婢的恭侍下,刘遹身着绮丽裙褶,体态轻盈,若风中柳絮。又披血红之氅,御冬月之寒,遂翩然离府,趋赴西坊,以见郭婉。
郑阿姨欲随之而行,但刘遹以昨夜的嘱咐,婉言劝其留于府中。
灾祲之年,境况不佳,郑氏年岁已迈,腿脚不好,刘遹遂不忍使其偕行,乃与两个府员共往西坊。
刘遹未乘万年公主的轩车仪仗,乃乘一小巧精致的牛车,道经百子坊,历毓秀台,终至西坊重屋。
是时,天色已朗,但因蝗灾的肆虐,地震的余波,道路之上,坊民稀疏。
刘遹凭记忆,令府吏驱车至郭婉的重屋之前。
门前立一男子,身着堂倌之衣,年约三旬有余,颌下蓄短髭,身材中等,相貌无奇,而眸光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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