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二十三年,化隆城的浓暮,是雀入樊笼前的叹息。
郇寰不过是去换了身衣裳,让人提前去通知了下襄阳侯府自己要去吃晚饭的消息,侯府就上下忙碌,门前挂着的老风灯都莫名崭新起来,正门洞开,左右林立,让他甫一下车,以为自己不是回府,而是到谁家当贵客去了。
上回来侯府,应是八个月前。
郇寰背手立在郇氏祠堂正中央,闭上双眼,默默感受着那股子掺杂了香烟的腐烂气息慢慢地从自己的鼻子钻入肺腑,最后逐渐在自己的身体里沉淀,与自己的血肉化作一体难以辨别。
他已经一个人在化隆住了八个月。
八个月都没有来看望母亲。
郇寰等待自己的那颗为未知所牵挂的心慢慢落入自己的胸膛,睁开眼,朝着在碑林似的祖宗牌位中毫不起眼的那块属于萧夫人的地方下拜,随后如同承天殿上对着圣上退朝时那样郑重肃穆地后退三步,等他终于能转过身,缓步迈出祠堂时,他才发现祠堂外的游廊下一直立着一个挺拔的少年。
郇七郎朝他行礼:“母亲让我来请大哥。”
他在祠堂里站了多久,他就在祠堂外站了多久。
左右不过小齐骞三岁,郇寰却觉得他身上非但没有孩子的鲜嫩稚气、也没有少年的意气风发,浑身上下都是如他母亲柳氏一样说不完的小心谨慎,直让他觉得祠堂内的陈腐都长到了他的躯壳之下,既不鲜活又无比沉闷的郇七郎就是一座人形宗祠。
可他分明记得,七郎的名字叫郇翾。
怒飞饥啸,翾不可当。
“走吧。”郇寰步入游廊,等他已经走了三步远,郇七郎方才沉默地跟上。
他不常回来,一回来就要兴师动众绝非所愿,等他打发完一众叔伯兄弟,这一顿味如嚼蜡的晚饭也将近尾声,满屋子人的生气也逐渐淡去。等到他简要地交代完府中事宜,柳氏收拾出花厅邀他们移步叙话,屋内仅存半缕生机。
这半缕,就是郇八娘。
“大哥哥今天睡在家里吗?”郇八娘蹦蹦跳跳地从柳氏身边蹿到郇寰怀里,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扯着他的袖子,笑盈盈的眼里尽是期待。
郇寰终于微笑,说出的话也不由自主软了下来:“不哦,大哥哥明天公干,早上要吵着你们的。”
显然,八娘不满意,嘟着嘴,拽着他的袖子荡来荡去,被柳氏温声呵斥:“郇旒,不可无礼。”
“不妨,小丫头片子,她高兴就好。”说罢,郇寰架住八娘的肩胛,像小时候一样将已经算不得轻的小姑娘抱了起来,任由她咯咯笑着坐在自己腿上,朝一旁端坐的柳氏和同胞兄弟郇七郎做鬼脸。
郇七郎看看低头喝茶的柳氏,又看看逗弄妹妹的郇寰,将含在口中难以下咽的茶水默默吞了下去。
这时,八娘又问:“大哥哥要到哪里公干?那里有没有好吃的好玩的?”
柳氏微抬眼,见郇寰并不防备也不反感,大喇喇地笑着刮八娘的鼻子,“漉水有什么好玩的?顶多我再买几个花瓶回来让你‘砸’!”
一提起漉水的花瓶,八娘柳眉倒竖,从郇寰怀里跳了下来,气鼓鼓地用手去抓郇寰梳得整齐的头发,随即在郇寰爽朗的笑声中、在郇七郎略微错愕的眼神里、在柳氏忍无可忍的轻斥下,收了动作,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夸张地生起闷气。
再一念及漉水的花瓶,小丫头眼睛一亮,说起今天上午的一件事情来:“今天母亲带我和哥哥去吃宴席,我遇见了邹尚书家的十二娘。”
听见妹妹的闲话扯上了户部尚书邹秉童家,郇寰鲜见地没有如往常般草木皆兵,神态松弛,支着下巴,笑看着八娘的上蹿下跳与叽叽喳喳。
郇八娘模仿起邹十二娘的颐指气使,捏了嗓子复述道:“十二娘说:‘这瓶子有什么好看,脏兮兮的,我家有一只漉水红瓷的梅瓶!那可是贡品!特别漂亮呢!’”
郇七郎终于忍不住打断:“怕不是胡说,怎么可能是贡品。”
郇寰轻笑两声,心里也觉得小孩子家家夸下海口想争面子,可以理解,就算邹秉童有熊心豹子胆敢如此僭越,他一辈子小心翼翼,不至于让嘴巴快又懵懂无知的小辈洞察实情。
但面上还得鼓励、安抚要撸了袖子和亲哥争论的八娘,郇寰一心两用,又盘算了会儿,觉得自己在侯府呆的时间也太久了,便起身朝面色向来阴郁的柳氏告辞:“天色不早,他们小孩子应早些休息了……”
柳氏应声起身,让儿女向他行礼拜别。
郇七郎以为是自己的冒然打断引大哥不快,故而刚说得热闹现在就要走,暗暗自责,却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颓败后悔,但他的僵硬全都落在郇寰的眼里。
郇寰也觉得自己一晚上没和他说几句话不太好,便驻足嘱咐一句:“我这些日子忙,等回来了再查你的功课。”
话毕,他边走边对柳氏道:“三娘身子不爽快,劳太夫人仔细照顾了,她的婚事等我这一道出差回来再说吧。”
郇三娘是外头抬进来的舞姬生的,去年正好及笄,模样还不错,性子也谦和,才情也有,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她是刑部侍郎郇寰的妹妹。
她是襄阳侯郇寰的妹妹也就罢了,到底是有爵之家出来的侯府小姐,出身再差也是寻常门第够不到的尊贵;但刑部侍郎郇寰的妹妹那就不一样了,坚定的赵王党,凡事一旦牵扯到派系纷争,再好的亲事都可能变成抄家灭门的坏事。
郇寰还未出侯府正门,抛了府中的琐事正打算思忖接下来的案子,就见冬至急急跑来,喘吁吁地卖关子:“主子,您猜猜谁要来送您?”
瞧着他脸上洋溢的喜悦,郇寰就心领神会,久久沉郁的心情豁然开朗,嘴上还奇怪着:“他不是前天就离京了吗?”
冬至擦擦汗,弯腰正要为他摆上马凳,喜气洋洋地解释:“您要去漉水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就算是在蟠门的申二爷也知道啊,于是申二爷就特意赶了回来,刚刚到的,还吩咐别惊动您,如果您得闲了就去老地方一块儿吃酒,不得闲那他就明早来送您。”
郇寰一弯嘴角,夺过侍从手中的马缰,翻身上马,一鞭子下去人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只留他的声音伴着马蹄飘来:“不必跟来!”
此间乐是化隆数一数二的酒肉地、销魂馆,也是郇寰和申不极少年时代就久久盘踞的窝点,其中的“千金地”是申不极在极乐坊的此间乐常定的包厢,但包厢内“寒酸”的装配却高攀不上它的名字。
其实当年化隆的第一公子哥、浪荡子、申国公府少爷申不极最喜豪奢,可有一回郇寰捏着鼻子转了一圈,嫌弃得发誓再也不会登门,两个炮仗斗了一回,然后申不极乖乖地被郇寰按着头,捏着鼻子把满目的“黄金闪闪”改装成了“死气沉沉”。
是故每一回有新的纨绔造访,有点修养的夸“风流品味”和“世家底蕴”,没文化的就指着申二的鼻子大笑:“申二爷,你不会被小凤仙掏空了身子还掏空了钱袋吧!”
此刻,申不极正极力与自己的欲念斗争。一桌子的好酒却一滴不沾,好吧,他确实偷偷喝了两壶新丰、一壶碧光,但对于海量的申二来说,好比一瓢水要救一屋子火、花丛浪子要当柳下惠。
奈何他的酒品实在不好,少年时代发酒疯,结果被郇寰揍了一顿,后来在襄阳侯府办的正式宴席上又醉得厉害,又给郇寰收拾了一顿。而今要送这位活阎王去漉水公干,自己先醉了,误了大事,明儿赶不上时辰,又要吃瓜落。
申不极觉得自己就是犯贱。
当年他们划拳,赶了个时髦赌了些稀奇百怪的事,比如说给千芳楼的头牌云霄小姐送脑花、给菁明书院的那个脾气好得像年画娃娃的老儒生危游旭送蛆虫、给赢家出嫖资让人家包妓子。而他申不极输给郇寰的一件是,他这个大输家要毫无条件、毫无怨言、鞍前马后地天天送郇寰这个赢家出门。
这是犯了什么毛病!
他申不极也不好每天十二个时辰黏着郇寰,盯着他什么时候出门,然后郑重相送,这像什么话,于是就将出门改成了出远门,这么多年来风雨无阻。
而他明知道郇寰划拳拼酒、斗鸡走狗、跑马打球、赌钱双陆样样第一,还上赶着要赌,结果惨淡,不是犯贱就是犯了疯病。
申不极正心里懊悔,冷不防包厢门被人訇然撞开,一腔怒火正待发作,谁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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