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衣裳上的污秽,口中又火辣辣地难受,再忍不住,一手扫落了桌案上的茶盏,“哗啦”一声脆碎,再次划破了寂静的夜。
屋内的内侍们心头一抖,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全福哎呦一声慌忙上前来,拿个巾帕擦拭他的衣裳,李岏一把打开他的手。
他又忙让人去寻洁净的衣裳,殿中一时重又忙乱。
李岏太阳穴突突地跳,咬了咬牙,转头却见这女子虽然跟着其他人一起跪在地上,却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呵,她倒是惯会了这招铤而走险。
全福一边急切地唤人来给太子殿下换衣裳,一边黑着脸责问道:“宋娘子,您给太子殿下做的是什么点心!”
宋轻风低垂了眉眼,声音小小的:“只是红糖糯米糕。”
旁边的内侍哭丧着脸,脸如金纸,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奴婢已用银针试过了。”
全福一向带笑的脸此刻转了黑,自己捡了一块来尝。
脸色彻底黑了。
这糕入口甘甜绵软,可是其中却有股辛辣之味。
是姜。
全福也忍不住太阳穴突突地跳。太子殿下自小就不能食姜,误食之后胳膊上必要起些风疹,因此不管是在大内还是东宫,他的膳食里头,向来最是忌讳放这个东西,宫人都极注意。
谁曾想这糕里居然还放了?!
李岏浑身散着摄人的寒意,就着内侍的手,漱了好几回的口,口中的苦辣之味还是不能散出。
不由嘴角噙了丝似笑非笑,问道:“何处来的姜?”
殿内瞬间安静地仿若空洞一般。
宋轻风结结巴巴地道:“我。。妾不知道,妾做的时候,并未放此物。”
李岏冷笑道:“查。”
宋轻风正待回答,殿中一个平日里侍奉膳食的内侍却忍不住浑身发软,猛地磕头,抖着嗓子道:“回太子殿下,是是是。。奴婢,奴婢不小心放在了膳房里。。。”
他有个同乡这些日子得了风寒,准备偷偷熬些姜汤给他。
只是今日方拿来,不巧赶上太子殿下早早回来了,遂摆在了膳房的柜子不显眼处,等着晚上回去的时候再拿回去。
原想着不过是临时放一会,心中到底生了侥幸。
全福还没着落的心愈发向下滑去。
此事若要深究,却是天大的事。
这样来源不清的东西可以突然出现在太子殿下的膳房,甚至被端上了殿下的桌案…
李岏道:“又是谁给的你?”
他抖着身子还未回答,旁边跪着的小太监守成却已瘫软在地。
李岏扫了一眼,不耐烦地道:“将二人带去皇城司审问。”
立时有侍卫上前,将瘫软的二人拖了出去。
李岏又道:“膳房所有人,鞭二十。”
鞭刑二十不会丢了性命,却可让人皮开肉绽,半月下不得床。
高守跪在门口,近段时间发生两次严重失误,叫他一个魁梧的男子都羞得面色通红,长跪在门口,抬不起头来。
李岏先是厉声训斥了他一通,而后打得打,罚的罚,今日当值的侍卫几乎少有幸免。
全福也跪在脚边道:“是奴婢失职,请殿下责罚。”
屋内愈发寂静,殿外接连响起鞭子清脆的破空声。
鞭下的人许是被塞住了口,只发得出沉闷的痛呼声。每一次鞭子的落下,都叫屋内的人忍不住心尖发颤。
不想这一点姜,竟牵连这样多的人受罚。
宋轻风第一次感觉到面前人的可怕。他是储君,是这天下最高高在上的人,不过一句话,便可取人性命。
原来传闻都是真的。
他确实心思冷酷,手段狠辣。
她抬头看着太子的脸,他冷眼之中对着屋外传来的惨叫全无半点反应。
虽然是相似的眉眼,却是全然不同的情态。
兰哥哥爱笑,他却眉眼冷峻,冷酷无情。
李岏发落了其他人,最后终于将目光转到她这里来。
宋轻风感受到他冰冷的眼神扫了过来,心中咕嘟一声,果然轮到自己了,不知会挨多少鞭子。
李岏换了新衣裳,坐在椅子上,目光里满是讥讽,开口道:“你是不是想说,不知者不罪?”
宋轻风张了张口,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里面分明全是了然,一时要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这人实在可怕,不成想自己这点小心思立刻被看穿了。
她自然知道。
她不光知道这里头放了姜,还知道太子殿下食姜会起风疹。
甚至这里头放的姜,她也有份。
那日守成支走了云嬷嬷,凑上来与她说这宫中禁忌的时候,她便觉得这人无事献殷勤,定不安什么好心。
只是不知这背后指使之人是谁。
后来私下她与旁人特意确认了,她知道太子殿下不能食姜,甚至这膳房里头,是不让出现这东西。
今日在膳房里,她放将蒸糕端出来的时候,便闻见了姜味。
虽然味道极淡,微不可查,可她向来鼻子比狗还灵,一下子就闻了出来。
她不过是顺势而为,又怕李岏不能及时察觉,特意在柜子里翻找一番,果然寻了出来,又加了好些进去。
其实不过是想借太子的手,将这些麻烦早些解决了。
看着她张口犹豫,目光闪烁,李岏一时感到心冷到了极点。
她只是在利用自己。
甚至分毫不顾自己误食之后的后果,真是好算计。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头只有冷漠:“屡次犯禁,撵出宫去。”
原以为要挨一顿打,哪知却只是撵出去?
高守当即起身要来将她拖出去。
宋轻风避开了他,她好不容易进来的,自然不愿出去,当即道:“妾不愿出宫,殿下您也打我吧。”
“孤给你一条生路,你却要自寻死路?”
死。。死路?
宋轻风见他眉眼冷淡,修长洁白的手指放在扶手上握成了半拳,屋外的行刑声与闷哼声萦绕在耳边。
她突然有些犹豫了。
只是她若是被撵出去,便再也没机会进来了。
那不如死了。
宋轻风扯着衣角,手下的刺绣扎在指尖有些刺痛,抬头道:“是,妾愿意选择这条路,只要还能在此,日日见到殿下。”
李岏转头,见她便睁着那一贯黑黢黢的眸子看向自己,里头一片烛火闪烁。
他心生烦躁,当即大袖一挥,将堆在桌案上小山一般的文书扫落在地,嘴角噙着冷笑:“自寻死路?也好,既然这么擅长算计,便将这些账册算好。”
宋轻风哪里认识什么账册,看着一地的文书,颤颤巍巍地道:“我。。妾不会。”
李岏不耐地问道:“一加一为几?”
宋轻风讷讷地接口:“二。。。二?”
“二加二呢?”
宋轻风头皮发紧,他明显气得不行,话里定是设了什么陷阱?
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来其他,瞧见他满眼看傻瓜的神情,宋轻风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是是。。。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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