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飞光:啊?
来之前,她想过许多可能。
可能是她偷钥匙的事败露了,也可能是刘寿发现她昨晚去了小楼,对她兴师问罪。
但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原主扮成神婆招摇撞骗的事东窗事发了。
越飞光:“这个嘛……”
她还是有一点点心虚的。
毕竟她是真骗子啊。
刘寿眯着眼睛,打量着她:“越飞光,可有此事?”
许是当官久了,他身上自带一股不威自怒的魄力,紧紧拧着眉头看人时,还真叫人胆寒。
再仔细看他眼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迫切。越飞光动了动眼珠,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就算有人告她,也用不着越级告到刘寿这里吧?
虽然记忆不全,但可以肯定的是,原主一直以青槐村为中心,在附近几个村县活动。
原主做事向来小心,那些村民,恐怕不会费精力跑到郡城告她。况且这只是比较小额的诈骗案,因为这事折腾更不值当。
而且,刘寿将她带到私人宅邸而非府衙,这点更是奇怪。
想到这里,越飞光掀了掀眼皮,露出一个笑容:“并无此事。”
刘寿道:“哦?那么那些人为何告你?”
越飞光镇定自若,看不出任何惊慌。
“郡守大人,我在青槐村一带为人看事消灾,价格公允,为人称道,人缘极佳。自然会引起同行的不满。”
她一边撇清自己,一边还不忘了给自己脸上贴金。
“这都是小事,如果您怀疑我,可以让我与他们对簿公堂。”
越飞光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不卑不亢,一时间倒让人难以分辨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刘寿忍不住盯着她,眼中闪过疑惑。
越飞光——这并不是一个很响亮的名字。
事实上,就算在诸多巫婆神汉之中,她也是最声名不显的那个。
可是,就这么个人,躲过了食魂蜉蝣潮的攻击,还在小楼中安度一夜。杀了守灯人、又令陈孟伯那么忌惮。
最重要的是……那把钥匙。
是她偷走了那把钥匙,并放火烧了小楼。
她到底知道多少?
刘寿心中愈发忌惮,面色反倒和善了几分:“我自然不愿意平白冤枉有能力的人。”
他挥挥袖子,看向越飞光。
“只是民愤不得不平。越师愿意与苦主对簿公堂,那就再好不过了。”
越飞光:……不是,来真的啊。
她没有完整的记忆,搞不好连苦主是谁都认不出来,这怎么对簿公堂?
算了算了,看刘寿这势在必得的样子,就算她拒绝,恐怕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主动权可不在她手上。
越飞光老老实实跟在刘寿身后,来到府衙前。
可府衙前的情景,却让她有些吃惊。
她本以为刘寿说什么“激起民愤”,只不过是拿话压她,却没想到府衙前真的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民众。
时至晚秋,农忙时节已经过了,这年头的人又没什么娱乐活动。
听到不知哪个好事者说有大案要审,闲着的百姓就纷纷聚在了附近,一个个抻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再一看,公堂之上已经站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抱着孩子的。
越飞光仔细打量,愣是一个都没认出来,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不是原主诈骗过的人。
再一听那几位苦主叙述——
有人说她收重金给新生儿取名,孩子起了新名后日日生病;
有人说她还负责看八字给人相亲,结果凑出来一对怨偶;
还有人说她收钱驱鬼捉妖,结果驱完鬼后这家的鸡就不下蛋了。
越飞光:不是这也能怪我??
没想到原主就干这么点鸡零狗碎的活,还能被人告上公堂,越飞光都要气笑了。
这么点破事还能闹这么大,要说背后没人指使,她是完全不信。
越飞光站在堂下,视线从刘寿身上缓缓扫过。
刘寿捋着胡子,目光沉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在思考苦主与越飞光之间的对与错。
再一听堂下,看热闹的百姓也议论纷纷,其中大部分人都觉得越飞光的确是骗子。
窃窃私语声混杂在一处,宛若蜜蜂发出的嗡鸣,令人心中生厌。
越飞光暗道不妙。
世界异变后,各地神棍数量激增。为了应对像她这种招摇撞骗的骗子,晋国律法对诈骗罪判得很重。
虽然骗的钱数额小,但越飞光还接了刘寿的悬赏,并收了不少定金,涉案金额一下子就上去了。
这要是坐实了罪名,高低不得判个流放?
正想着,惊堂木的声音传来,打断她的思绪。抬头一看,正好与坐在上位俯视着她的刘寿对视。
刘寿道:“越飞光,你可认罪?”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审视。
越飞光冷静下来:“我不认。”
她扭头看向那几位苦主,声音极为平静。
“这位夫人说我起的名字不好,可有依据?”
抱着孩子的妇人道:“起了你的名字后,我儿日日生病,难道不算依据?”
越飞光道:“生病为何不好?生病……生病就代表附在你孩子身上的邪祟水土不服,要不是我的名字,他恐怕要被邪灵夺舍了。”
妇人道:“你胡说!”
越飞光当然不知道什么邪祟不邪祟的,张嘴就是胡说。
“那邪祟本来早就应该被我驱散,就是夫人您擅自改了我取的名字,这孩子的病才迟迟未好。”
妇人忍不住辩解:“我没有改你取的名字!”
越飞光立刻抓住她话里的漏洞:“夫人如果真的觉得我取名不灵,应该早就把名字改掉才对,为什么不改?”
“我……我……”
那妇人这才知道自己进了她的圈套,支支吾吾说不上一句话。
越飞光又看向那一对被原主撮合出来的怨偶,以及一位抱着鸡的老头。
那对夫妻同时扭过头,回避了她的视线。
而那名老头本就相信鬼神之说,被她忽悠着,还以为她是有真本事的人。
许是怕她事后报复,他竟直挺挺地跪下来。
“越师饶命,是我鬼迷心窍,听了别人的闲话,这才来……”
“求您饶了我!”
他不打自招,恰如一道巨雷,直直地劈在公堂之上,竟起了连锁反应。
刚才被越飞光质问得哑口无言的妇人也诚惶诚恐地跪下来,紧接着是那对夫妻。
几人跪成一排,胡乱磕着头,求越飞光不要与他们计较。
越飞光也顾不上与这些人计较。
她挑起眉,看向刘寿。
“太守大人,这几人已经认罪了。”
“既然这几人是诬告……来人。”
刘寿眯起眼,沉声道:“把他们押下去。”
诬告重罪,虽罪不至死,但皮肉之苦肯定是免不了的。
几人愈发感到害怕,拼命地求饶,却被几名上前的差役堵住了嘴,拖了下去。
越飞光看着那几人被带远,连同他们含糊不清的呜咽,也一并消失在更远处。
她并不感觉同情,只是心中发冷。
这件事,似乎并没有结束。
台下百姓没想到她寥寥几句话就让几人认罪,顿时议论起来,看向越飞光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崇敬。
越飞光散去心中冷意,带着笑容看向刘寿。
刘寿端坐公堂上,也在看着她。
他的目光好像一把冰凉刺骨又十分锐利的手术刀,正要将她整个人从胸膛刨开。刀上散发的冷意,不免让人胆寒。
越飞光微笑道:“既然都是误会,太守大人,我可以离开了吗?”
她仍旧表现得镇定,面无惧色,仿佛刚才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人不是她。
这番表现,反倒更让人心生疑虑。
刘寿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她:“越师真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他对她的称呼,又从“越飞光”变成了“越师”。
但越飞光并未因称呼的变化而松了一口气。
恰恰相反,她从刘寿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太妙的气氛。
越飞光十分不走心地恭维道:“是太守大人您明察秋毫呀。”
刘寿沉沉笑了两声。
“这几个人是诬告,并不能说明什么。”
他觑视着她,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一张脸上,瞬间积满了黑灰色的浓云。
“不过,我相信越师是有真本事的人,也不吝在百姓面前显露一下真本事。”
刘寿停顿了一下,语调微微上扬。那语气看似温和,却带着居高临下的胁迫之意。
“越师作为高人,可否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他看着越飞光。
越飞光也在看着她。
堂上、堂下,寂静如死,竟无一人说话。
无论是差役、来凑热闹的神棍们,亦或者堂下聚在一起的百姓,都在此时此刻屏住呼吸,抬头看着堂上的两人。
只有刘寿的声音被风吹着,在公堂之上回荡,带着飘渺却又无比沉重的余音。
看来今天的事,是不能善了了。
越飞光紧盯着刘寿,脑海中思绪翻涌,试图想出破局之法。
半晌,她才移开目光。
语气依旧轻描淡写。
“既然太守大人盛情邀请,我自然不能说不。”
越飞光轻轻地笑了一声。
“您知道‘藏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