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公主寝院。
“阿姊。”南余烬推门而入,夏夜里湿热的风随着扑进屋里,他自斟了一杯茶,一口灌下,压了压火气,才咬牙道:“追丢了!”
适才遇刺时的扮出的无措已然不见,魏渊坐在月牙凳上,闻言掩去眼中异色,拍了拍南余烬的手背,又递了杯茶过去,蹙眉俯首,在纸上写道:“怎会如此?”
左手书就,字迹歪歪扭扭,魏渊思虑得周全,怕皇帝与近侍瞧出字迹不对,借口右手手臂伤口未愈,恰好长公主殿下也从未习过左手书,便宜了魏渊作假,
观二人神色,于今夜之事似乎半分也不意外。就像是……早知会有刺客造访。
南余烬一拊掌,神色忿忿:“禁军办得好差事!今夜阿姊以身涉险,就是为了引出此前害得阿姊坠马的幕后黑手,朕不求禁军将他们一网打尽,哪怕能拿住一两个活口呢?偏偏最后竟然眼睁睁瞧着他们跑脱了!真是一群废物!莫不是逼着朕清算吗?”
“现已散席,明日又该如何向众人交代?”南余烬看着有些发愁:“难不成叫朕承认手下禁军竟无能至此吗?旁人且不说,只怕是桑相便饶不了我。”
想起桑怀里如何严肃苛刻,南余烬苦着脸。
魏渊心中也奇怪,皇室禁军十二卫,乃是天下骁勇之士齐聚一堂之所,怎会沦落到这般田地,竟然连一场刺杀也防不住,一拨刺客也抓不着。
更不必说,在明公主的记忆中,断层前后,禁军之能可谓天壤之别。
即先帝在时,禁军骁勇善战,而明公主去朝后,禁军可以说无能。
中间这五年,明公主摄政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询问南余烬?
这念头只是冒个头,便被魏渊飞快压下去。诚然,明公主坠马伤了脑袋,魏渊可以装作失去了那五年的记忆而去询问旁人。
可这是一把双刃剑,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别人自己此刻十分好骗,任由自己教人骗得团团转么?
就是南余烬,魏渊也不敢全然相信。
人心隔肚皮呀。
魏渊趁南余烬低着头,放肆地审视着少年皇帝,最终还是决定不必打草惊蛇。
在他抬起头之前,魏渊写道:“事已至此,莫要生气,气大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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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今夜设宴,是南余烬同魏渊设的一个局。
明公主马术上佳,断不会无端坠马,便是真不慎坠落,也必不至于一命呜呼。任谁看,此事都必有蹊跷。
当日魏渊在明公主身体里醒来,南余烬长吁短叹了好一阵,誓要将谋害皇姐之人统统捉拿归案,可又不能满京城搜捕查访。
不论怎么说,明公主也算是魏渊的救命恩人,况且如今身在长公主躯壳中,魏渊自然不会放任群狼环伺,便是为了夜夜安枕,也应当首先将刺客逆党拔除,便提了个法子。
不过四个字:引蛇出洞。
起初南余烬是断然不肯的,可魏渊说得对,现今有人意图谋害公主,且公主在明,敌在暗,与其一再拖延,某日冷不防中了招,不妨赌上一把,早日侦破,也早日放心。
何况禁军在暗处守护,便是捉不住人,至少能护得魏渊性命无虞。
于是便一手安排了这庆宴,预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想得容易,可事实着实凶险。
“再不会有下次了!”南余烬懊恼道:“我看得真切,那根毒针是擦着阿姊的脸过去的,便是护卫身手再好也赶不及,何况禁军现今净是些绣花枕头。但凡阿姊动作慢了些,这会儿不定又是什么情形。”
说得激动,南余烬一阵儿责怪自己,一阵儿痛斥禁军,只有姐弟二人,南余烬神色放松,连“朕”也不称了。
魏渊看着南余烬尚且稚嫩的侧脸,还是有些恍惚。
不为别的,这孩子喋喋不休,跳脱活泼,依恋着,怜惜着自己的姐姐,让魏渊想起了自己的幼弟。
他死时才七岁,也爱黏着姐姐,也是个话痨,同南余烬有一种说不出的相似。
刚刚还魂,魏渊还有些贪恋人间,放任自己又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收回念头。
再像也不是,她的幼弟,早已成了山间霜林里的一抔白骨。而魏渊是姐姐,要做的,也不是把别人的弟弟当作自己的弟弟,而是——翻案报仇!
魏渊从恍惚中清醒,南余烬此人话痨,一开口便大有滔滔不绝之势,还得魏渊拽着缰绳,她写道:“刺客定是羽族叛党。”
能有此判断,是因为长公主记忆中见过此物,那暗器名叫青尾,上头涂了见血封喉的毒,正是那羽族惯用的东西。更不用说,二人之前合谋时,已经作此怀疑。
羽族同雍朝皇室素有仇怨,羽族曾夺权篡位,称“丙子之变”,皇室曾格杀羽族,号替天行道。当年二者逐鹿天下,说句世仇一点不为过,此前两朝羽族受剿,元气大伤,直到新皇即位才又活泛起来,尤其是今年,更是放肆。
远的不说,就说近日,京城之中,大理寺已经捕了无数羽族叛逆,其罪从搅扰街市,到刺杀重臣,轻重不等。
因着羽族的缘故,京中说是人人自危也不为过,巡防营、十二卫日日打马过街,山雨欲来。
此番明公主坠马,怀疑羽族刺驾,绝不是无的放矢。
毕竟,皇帝登基不过九年,年齿不过二十一岁,对明公主又依赖非常,若想颠覆朝政,拿明公主开刀祭旗,可比刺杀几名朝臣来得实惠。
“我早说了,定是他们!”南余烬一捶案:“阴沟里的老鼠!倒是比泥鳅还滑溜。”
冷冷一笑,这时候南余烬倒是有了几分帝王的狠厉,抿了抿唇,几分阴鸷:“别叫我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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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何事?”南余烬心中正烦乱,语气不豫。魏渊还算平静,拍了拍他,叫他听着。
“陛下,永安殿下。”三声叩门,听得南余烬应声,门外南余烬身边随侍的中官霍阑禀道:“殿下府中门客乔妄请见,说是在东角门捉住两名刺客,请陛下、殿下发落。”
屋里二人对视一眼。
魏渊笑容微妙。
禁军无能,门客却有功,也不知算不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只是……乔妄?
连魏渊都得凝神思索片刻,才能忆起此人。
明公主性豪侠,府中门客众多,此人原是明公主府中收留的游侠之一,年前长公主出巡河东道时所救,河东道赫赫有名的游侠“枯逢剑”,便是他。
那时明公主路遇乔妄遭人追杀,路见不平,便将乔妄救了回来,因乔妄伤重,又安顿在府中好生养伤。
不过此人一向低调,在府中深居简出,如同暗影,连明公主对此人的印象都模糊了,何况魏渊。
而瞧南余烬神情,想来更加不知此人是谁,不过知道明公主府中确有一些能人异士,亦不意外,当下起身道:“那我去瞧瞧,阿姊方才受了惊,应当好生歇息。”
剑侠,魏渊心中却另有主意,摇摇头,写道:“无碍,我与你同去。”
南余烬向来拗不过姐姐,只好妥协:“也罢,多带些卫士,想来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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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隐匿府中的禁军现已全部现身,正结队巡逻,火把灯笼照得公主府中灯火通明,白昼一般。
府中门客聚居在东苑,公主至尊,不便踏足,索性便派了一队卫士,去将乔妄请来东花厅,连他所缉拿的刺客一便提来。
东苑距东花厅不过一步之遥,是以南余烬同魏渊赶到时,乔妄已然在此等候,地上是那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刺客,闭着眼睛堵着嘴,像是被打晕了。
“参加陛下、长公主殿下。”
乔妄躬身行礼,音色清冽,如冷泉过山。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想来是语速较缓的缘故。
只听声音,恐怕会常被误认为一个文弱书生。
魏渊打量着他,不愧是剑侠,飘逸潇洒,不过一游侠,官礼倒是行得标准,叩拜时衣摆沉沉,却又不失气度。
南余烬携魏渊坐到上首,含笑道:“乔卿平身。”
“谢陛下!”
乔妄站直了来,魏渊才发现他身量颇高,消瘦挺拔,一袭白衣,单看外貌,颇有几分风流倜傥。
也生了一副好相貌,魏渊自问前世一生中在教坊司、在市井中亦见过不少美男子,可也少有这般颜色者。
貌若潘安,颜如宋玉,不过如此,一双桃花眼有些女相,可并不显得女气。
只是神情冰冷,有些失仪。
细看之下,魏渊了然:他还在不知为谁戴孝,心情不佳,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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