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筝对上赵扶蓁的眸子,从他眼底看出迫切的期待。
理智告诉慕云筝,她应当热情地回应他,或与他相拥而泣,或表达自己的感激涕零。
这样才不会让赵扶蓁心中生疑。
可她,委实做不到。
赵扶蓁见慕云筝眉间毫无喜色,只默默不语,有些落寞道:“阿筝不喜欢吗?”
一旁的梁景见慕云筝神色恹恹,赵扶蓁非但不发怒,还隐隐有些讨好的神态,不禁用宽袖拭了拭脑门上的虚汗。
陛下在前朝时是多么血性果决,怎么在自个儿的后院,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贵妃到底是打哪来的人物,能将陛下治得服服帖帖。
赵扶蓁将话说到这份上,慕云筝只得弯了弯嘴角,杏眸疏淡道:“当然喜欢。”
“只是陛下,以后不必为臣妾兴师动众,有您这份心意,臣妾就满足了。”
慕云筝垂眸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寻了一个既能让赵扶蓁满意,又让人挑不出错处的托辞,来解释她的平淡。
赵扶蓁闻言愣住,而后原本因紧张紧绷着的面庞舒展开来,真心实意笑道:“朕的阿筝,还是如从前般体贴入微。”
说完,他也没管院子中的人怎么想,便牵着慕云筝走进了内殿,口中对着摘玉阁宫人吩咐道:“布菜,朕要在贵妃这用膳。”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以谨慎细腻闻名的梁景在不远处将这二人话语听了个全程后,倏地一阵脚底生寒。
陛下未娶妻前,长于东宫。慕贵妃未入宫前,久居闺中,入宫后又是李太后的人,与陛下当是势不两立,他二人何来的从前?
本以为陛下只是受贵妃美色吸引,才非要将其纳为后妃…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他起初想的,还更扑朔迷离些。
这贵妃绝非等闲,以后得小心着紧对待了。
听雨见梁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疑惑道:“梁公公,你怎么还不进去,陛下在唤您了。”
梁景这才回过神来,一连冲殿内应了几声后,笑意盈盈向听雨道:“咱家这就进去,多谢听雨姑娘了。”
听雨被他突如其来的谄媚激起一片鸡皮疙瘩,皱着眉看梁景脚底生风地往里走去。
*
摘玉阁殿内的陈设较慕云筝先前居住时,可以说是已然焕然一新。
随处可见的价值连城古玩放在雅致的香几上、多宝格中,都是这段时日中,赵扶蓁陆陆续续从金鸾御苑送来的。
赵扶蓁将慕云筝拉到螭龙纹楠木圆桌前,笑眯眯地按着她的双肩让她坐在了玫瑰椅上。
大燕的规矩,帝王用膳,后妃需在一旁布菜。
慕云筝虽满腹迟疑,但她自认不过假意逢迎于赵扶蓁,并不想遵守他六宫妃嫔的礼仪,乐得无拘无束。便只迟疑地看着赵扶蓁,欲言又止。
赵扶蓁勾着嘴角,声音温和如浸了一池春水:“阿筝,像从前那样,我们一桌用餐。”
“朕很怀念呢,你呢?”赵扶蓁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脯放入碗中,掀起瑞凤眼看她。
慕云筝垂首莞尔:“能得陛下惦记,是云筝的福分。”
赵扶蓁得她肯定,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满足感。
食不言,寝不语。二人说完这句话,便默默吃着菜。
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后,慕云筝将云筷放在一旁筷枕上,用桌上备好的巾帕擦拭了一下唇畔后,偏头向赵扶蓁浅笑:“陛下,宫中如今只有臣妾与思凡两姐妹,平日里少不了来往走动…”
赵扶蓁本在品茶,闻言动作稍稍顿住,将茶盏放下看她。
“只听妹妹封了妃,却不知她现下住在何处?”
此言一出,赵扶蓁面上不显,一旁的梁景却变了脸色。
慕云筝注意到这微末细节,烟眉微抬。
赵扶蓁垂着的长睫不住翕合,半晌才从善如流地答道:“阿筝,朕自有安排,便不必你过问了。”
这也实在奇怪,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哪有同为一宫妃嫔却不知道对方所住宫殿的?
慕云筝不禁蹙起眉来,继续追问道:“臣妾自然没有要干涉陛下决断的意思,只是…”
赵扶蓁不等她说完,斩钉截铁地打断:“阿筝。”
慕云筝噤声,见得赵扶蓁眸中的警告。
“都退下。”赵扶蓁朗润却蕴含着威严的声音落下后,殿内宫人悉数快步流星离开。
慕云筝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也按兵不动。
赵扶蓁缓缓起身,靠近慕云筝,挑起她尖尖的下巴,睥睨着她道:“阿筝,上一世若不是她,你又怎会陷入那般艰难处境,朕就是杀了她泄愤,你也应当感到高兴。”
慕云筝瞪大双眸,有些震惊。
赵扶蓁唇畔撩起,凝着她翦水秋瞳:“但你的祖父,现下在朝中炙手可热。她若直接暴毙在宫中,难免惹人非议。朕会用其他法子让她后悔,再慢慢为前世的罪孽赎罪。”
“纵然前世诸多事端因她而起…”慕云筝说到一半,没将剩下的话语说出口。
她当然不可能对慕思凡心中一点怨恨也无,但实在不必她亲自动手。
今生自己必然会选择帮助皇后,不会让赵扶蓁继承大统。
届时必然会沦为阶下囚的赵扶蓁、与坐上了自己心心念念太子妃宝座的慕思凡,又怎么可能好过。
被皇后赐一杯鸩酒,浑浑噩噩直到至死。或是当日听了自己的提醒,为自己准备后路,隐姓埋名常伴青灯古佛。
这是她心中,慕思凡应当受到的惩罚。
但谁都有资格恨慕思凡,唯独他赵扶蓁没有。
她非慕氏血脉之事既然已经能流传出去,便不可能只有萧姨娘和慕思凡知晓。届时,就算没有慕思凡,也会有李思凡,张思凡站出来,将她“游街示众”。
究其根本,真正让她横死、让他们恩断义绝的原因,还是赵扶蓁的薄幸。
就如现在一般,赵扶蓁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从未真正信任于她。
赵扶蓁将一切的问题归咎在他人身上,却从未想过自己根本就是个烂人。
“嗯?”赵扶蓁见她沉吟良久,温柔提醒。
竭力压抑着心中与他撕破脸皮的想法,慕云筝昂着头勾起一抹笑,隐忍道:“陛下圣明。”
赵扶蓁这才神色缓和,爱重地将手移到她雪腻颊侧,不住摩挲着:“朕的阿筝,还是太过心存善念。”
“不过这也无妨,朕会替你筑起一幢金屋,来保护你的。”
慕云筝垂眸恭顺地笑,眼底却半分真情也无。
赵扶蓁,我不信那贪污赈款之事当真与你无关,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一定会抓到你的破绽。
再把你从这个好不容易处心积虑得来的皇位上,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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