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喜欢一个人,才叫爱呢。
李弦月在陈淮的墓碑前静静想着。
好像梦一样,她回想着过去。
冀州立春的时候,扛着背篓的少女在树林里看见了一州刺史。
她慌慌张张的见礼,手里的刚采的金银花也不小心掉落在地,一阵有些强烈的春风吹过,花朵散落一地,觉得窘迫的时候她低头,却看见男人欲捡起花朵的动作。
他的手指很好看,冷白间骨节分明,玄色金边的衣袖衬出男人的清贵,手下的金银花却又极其平常——似乎有些不搭,但又奇异的扰人心神。
微微春光中他起身,手中还轻捻着那一朵平常的金银花。
少女有些磕磕巴巴的说话,她说刺史安好,她说自己打扰了他,她说那花,她说……她不知道说什么。
等再抬眸的时候,男人朝她简单的笑了下,浅淡的留下一句,
“花很好看。”
没等她再说话,男人的玄色衣袍消失在树影中。
徒留一个心动的,望着金银花出神地少女。
实在是有点虚幻,听说冬日里刺史夫人去世,刚刚出世的孩子嗷嗷待哺,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城郊树林里呢,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
她想,满脑子都在想,一直在想。
他怎么会捡起一朵落花,说它好看呢。
少女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也不是一个蠢笨的人。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可是她只是又想,反正没有人知道,她做做梦又能怎么样呢,
她从没想过,梦可以成真——以一种极可笑的方式。
……
那一段时间,冀州城皆传李氏铁匠铺的女儿大龄不嫁,命硬克母,要嫁到刺史府里去做续弦,合上那位同样克母的小公子的命数。
谣言传的太快太凶,李铁匠气的日日在门前骂人,锤子抡的虎虎生风,连学徒都赶跑了。
父亲吃不下饭,女儿也吃不下饭。
最后李铁匠气的红了眼,他说,“娃儿,你真要嫁?”
李弦月沉默了许久,手心紧紧攥着,她说,“爹,没事的,说不准他们说的是对的……”
“对什么!”
“他们对什么!”
“他们说什么什么了就对!李弦月!”
“说了多少遍了,我从小同你说过多少遍!”
“你娘是因为你老子我不懂事,没钱!你娘吃食跟不上,年纪又小才走的!你娘不怪你,不怪你爹,你爹我又怎么会怪你!那些人凭什么怪你!”
“娃儿,你嫁人我不拦你,可你听听那些人的话!什么刺史,什么算命的……你嫁进去了,就认了啊!”
“……李弦月,爹就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嫁!”
“你要是不想嫁,爹带着你去别的地方过——”
“爹!”
李弦月用更大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父亲,少女眼中挣扎间带着坚定,最后她低声说,“我想嫁,爹,我想嫁……”
“爹,我……我想嫁给他……”
“……我不知道……爹……”
她低低的说,声音越来越小,泪却越来越凶猛,李铁匠不忍心看她那副样子。
高大的中年男人撇过头去,没一会儿,他开口,声音难得的低,似乎还有些哽咽,“嫁,爹明天就去刺史府……”
“娃儿,你别担心了,无论怎么样,那些破话都是假的。”
“你看,你爹我这么多年不都身体好好的……”
“娃儿……”
娃儿,他不是刺史,是个妖啊,娃儿,怎么办呐,你怎么……办……啊……
深夜的铁匠铺里,巨大的蝶影铺开,漫长的黑影挤压着一个父亲的五脏六腑。
"哐当"一声,铁匠的锤子最后落到手边,李铁匠愣愣的看向远处的月亮,就那样看着。
墙上无数器具寒光闪烁,一点一线,折射月光。
铁匠最后也没有闭上眼睛,他在想,娃儿,你怎么办呐。
你看爹,这辈子也没给你什么好的。
你娘死的早,爹嗓门大,又忙着打铁,你小小的,也不哭。
好不容易长大了,爹又没能给你找门好亲事。
爹护不住你……
都是爹的错,都是爹不好。
爹要走了……
娃儿,你千万千万,别想着爹……你一定要,好好的活,活得长长的……
……
“爹!”
李弦月从梦里惊醒,塌边空无一人。
女子愣愣的起身,她望着窗外的月光,银白一地,寂寥冷清。
她自然的走到角落里,打开某个盒子,一个银黑泛光,弧形优美的长弓静静的呆在那里。
她望了许久,直到陈淮快要回来。
清晨,陈淮关心她的身体,衣食住行,他都一一叮嘱。
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一直对自己很好。
偶尔吵架,他会说,月儿,我长你许多,合该让着你。
李弦月笑,“本来就是呀,你就该让着我的……”
好多时候,她抱着小陈让目送着陈淮离开,转身,她温柔的,极其精细的养着那个孩子。
她不敢想,不敢想这个孩子真正的父母从前的样子,她怕,她怕爹在出现她的梦里。
她见过的。
她见过漫天大雪,刺史府一片喜气,刺史夫人醒来,刺史急匆匆面上带笑的样子,她见过的,那是真正的恩爱夫妻,那是真正的刺史夫妇。
他们会心疼这个孩子的,这个他们刚刚出生的幼子,这个本应该父母疼爱,有着大好人生的刺史之子。
他在他的父母眼中是珍宝,是哪怕走入轮回,也要回头再看一看的珍宝。
她也是。
她也是爹最心疼的女儿。
爹死的时候会想自己吗,一定会的。
无数个日日夜夜,伴着花香和月光,李弦月都在想,怎么办呢。
从前她喜欢陈淮,哪怕认了那命硬的名声做了续弦也要嫁给她。
她想,其实她很幸运,小的时候风雪吹过她的脸,是爹挡在她面前。
成婚了,陈淮一直宠她,父亲病重,人人都说父亲虽是病逝,但是是被她克的,陈淮重重惩罚了那些嚼舌根子的人,府里每一个人都知道她李弦月虽是继室,但刺史待她珍重,小公子也很黏她,她是好命。
好命吗?
那时候她真的这样以为,她是好命的。
直到阿爹的葬礼,莫名的冷意蔓延,有风舞过,黄纸漫天,她突然看见了一只蝴蝶。
一只从前常出现在她梦里的黑色蝴蝶。
很漂亮,但也很可怕。
李弦月不知道为什么,她发了疯一样追去,狂风舞过,她看见了妖。
爹的棺椁是空的。
铁匠的尸骨在铺子里,日日守望着月光。
她无声的笑,泪如雨下,爹,我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害你。
可是怎么办,她要怎么报仇呢。
怎么办呢……
又是一年冬天。
风雪拂过她的脸,陈淮帮她系好斗篷,他说,“夫人,风雪大,为夫替你遮着些。”
李弦月笑着点头,她的眼亮亮的,她的心是平静的。
她不是一个好命的人,她的命里尽是风雪。
只是从前,她的父亲在前路为她遮挡。
后来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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