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衍抱着搂着高烧不退的父亲,窝在逼仄的牢狱一角,父亲意识模糊,已经开始讲胡话。
要不就是说‘凌薇一定会赎你’,不然则是说‘你外家定会来救咱们’,最后竟开始反复念叨母亲的名讳,说他娘不会不管他们。
崔知衍绝望的意识到,他根本等不到人来救他们。
他们是罪臣家眷,他母亲是被卷入陶相案导致被牵连,这种案子牵连甚广,案件审理拖沓,数月乃至半年能定下来乃是常事,一个月能判下来都算是快的。
无论是凌薇或者父亲的‘娘家’,都要等到案子定下来,方能前来赎买。
父亲家……原崔家,也就是父亲家和他母亲这边朝堂上关系亲密,朝堂风雨飘摇,他们自保尚难,又怎么可能这时候来救他们呢。
而凌薇……
凌薇一定不会不管他,她本就心地纯善,对陌生人都会留有善意,更何况是他。
但她一定不会现在就来救他。
她从原本的世界来到这里,之前只是个公主府的女官,从未经历朝堂险阻,恐难料狱中惨状。凌薇是个女子,就算胆大但也只是规则范围允许内的胆大,她在规则内可以做到极致,但极少越过规则做事。
家眷们或被斩首,或被充为官奴,或被流放边陲,那都是几个月案件定下来之后的事情了,这期间内,家眷们被关在牢狱之中,缺衣少食,若是在牢中病死也是无人过问,说不定还会被治个畏罪自裁的罪名。
崔父颤巍巍抬手,摸着崔知衍的脸:“衍儿……”
他留下泪。
“苦了你,还怀着身孕,却要遭这种罪……”
男儿身子孱弱,他们不知道要在狱中待多久,崔知衍怀着身孕,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去。
身孕……
崔知衍僵住,继而摇了摇头,将他听不懂的词晃出脑海。
他想,父亲一定是烧糊涂了。
他烧的脑子坏了,糊涂了,连事实都分不清了,所以才会这样胡言乱语。
他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人,堂堂男子,怎么可能会和这个世界的男子一样有孕呢。
他早晚会回去的。
只要再去一次那个娘娘庙,他就一定能回到正常的世界。
崔知衍一边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不真实的,所谓的入狱之苦全都只是虚妄,一边又在怀中父亲痛苦呻./吟时揪心不已。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是个男人,自幼饱读诗书,深谙兵法谋略,不是周围这些哭哭唧唧的男人。
他不能蜷在这里等死,不能眼睁睁看着生身父亲在他怀中死去。
哪怕只是这个虚妄世界的父亲,他也不能看着他去死。
他们需要药,需要清水,需要干净的棉被。
崔知衍环顾四周,这里很明显是大理寺的禁狱,专门关押罪臣家眷的,这里他家的家主不是他父亲,少主不是他,而是他娘和妹妹知秋。
因而家世权柄不如他原本世界的崔家。
母亲明显只是政权争斗的牺牲品,因此他们只能和普通家眷一同入大理寺禁狱,而不是刑部专门的监牢。
但也正因如此,看管并不严格,竟有胆大的狱卒买通勾连,欺辱这里的年轻少夫。
这些少夫已非处子,玩弄个一次两次别人看不出来,就算将来被赎被救,他们也不敢与家人说,说了也很难查证,所以狱卒们辱一下也无妨。
而年轻的公子,亦或是外家尚有人在朝为官的少夫们,狱卒们只敢眼馋,动动手脚,却不敢实际下手。
她们不碰自己是因为忌惮他的前未婚妻凌薇尚有官身。
然忌惮归忌惮,垂涎之色仍然难掩。
崔知衍自是清楚容色出众,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前世时便有无数公主、郡主、贵族小姐对自己倾心。
包括凌薇,最一开始不也是喜欢上了他的皮囊。待她了解了他的内里后,她便胆怯退缩不敢忠于她的心了。
他才不得不使出强硬手段,逼着凌薇顺从她的本心做事,莫要被世俗规则束缚。
崔知衍知道自己的皮相不错,前世只是不屑于利用。
现如今形势比人强,他必须做些什么。
他忍住心中的厌恶,在狱卒过来发饼,佯装无意,手背轻触狱卒的脏手。
他抬眸,湿漉漉的眸子撞进狱卒的眼中。
“这位……姐姐……我父亲病的快不行了,能给他一些退烧的药吗?”
狱卒看着崔知衍的白皮细肤,不禁咽了口水。压低声音说:“你给我摸一下大腿,我给你拿药。你要是再让我亲一下,我还能多给你一个饼。”
狱中本就有常备的药品,只是这些狱卒们贪得无厌,没有好处,是万不肯轻易将药拿出来的。
崔知衍怒火中烧,却只得强忍,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一声轻咳。
狱卒吓了一跳,忙向发声处躬下身子,谄笑道:“江……大人,哈哈,这贱皮子,想勾搭我,让我多给一个饼,我正要斥责他!分多少饼都是定数,怎能随意给他呢。”
江沐清懒得理会这管牢狱的小卒,转头对身侧女子说:“这次的犯人男眷便羁押在此处,你看你要带的人是谁。”
崔知衍怀抱着父亲坐在牢狱中的夯实的土地上,身下只有聊聊几根稻草,很硬,地底寒气直透骨髓,他觉得自己虚弱不堪,几乎快要昏迷。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咬住牙,死死的看着地上的一根枯草。
一双黑色官靴停在他的身前。
阴影将崔知衍笼罩其中。
时间仿佛停滞。
崔知衍惶然无措。
他也烧糊涂了吗?为什么,竟好似看了凌薇。
他眼睛发热的看着地上的枯草。
她竟来救他了,他原本还以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原本还以为她因前世而恨他,永不会再见他了。
可……她何时来的,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刚刚的话,有没有见到自己向一个低贱的狱卒摇尾乞怜。
他缓缓抬起头,首先入目的是墨云般的官服裙摆,再往上,能看到垂在她腰间一侧的黑色令牌,其上刻着的官衔字样。
目光继续向上,掠过面前女子的咽喉,最终停留在她的下巴上,她的面容隐匿在暗影之中,看不真切,只让人愈发感受到压迫以及疏离。
他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哽住,完全说不出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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