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昔玄为自己的失察感到心惊，若非纪策搭救，闻筝此刻便再不能出现在他眼前了。

看着冲自己而来的闻筝，他勉强挂起一个微笑。

“你脸上好多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问道，还从袖口中抽出帕子，踮起脚尖轻轻擦拭谢昔玄脸上的冷汗。

谢昔玄任凭她抚摸脸颊，老实承认，“嗯，我的状况可能不是很好。随时可能倒下。”

闻筝听完慌了，紧张地从储物袋中拿出各种丹药递给谢昔玄，“你看有哪些用得上吗？”

谢昔玄摇了摇头，“你该去救纪策，论报答，他排在我之前。”

“药可以给他，但我要陪着你。”闻筝难得坚定直白地说出了一句谢昔玄想要听到的话。谢昔玄眸光微动。

纪策定定地看着轻声细语的二人，冷笑一声，闭眼打坐。

盛千桐最终还是胜了，没有付出惨痛的代价。禁咒珠被她收回，自己的苦心经营已经付诸东流。自己心爱的女子正在与其他人谈情说爱。

真是好没意思。

逍遥宗、飞麟崖众人来到镜月山庄之时，眼前已是一片狼藉。

永远傲然独立的谢昔玄正靠坐在巨石边上，脸色发青。

一旁的纪策却好整以暇，状态绝佳。

李观烛料想过谢昔玄没办法与纪策抗衡的情况，可他没想到，纪策哪怕在无人之时，也未对谢昔玄下手。

逍遥宗的弟子得了令，接回了谢昔玄，又将纪策团团围住。

闻筝被隔绝在人群之外，看不到里面的形势。

纪策这才睁眼，他冷淡地说道，“逍遥宗的人，要算账本座随时奉陪。但不是在这里，离虚城随时欢迎诸位上门讨要说法。”

这里是无相坊的势力范围，谢寒青与纪策都无意将无相坊卷入。

且大战已经胜负已分，谁都没占着便宜，禁咒珠也全部物归原主。从长远看，倒是一桩好事。

李观烛不置可否，率先命逍遥宗撤退。他就是再想翻旧账，也得顾虑到谢昔玄的情况。

飞麟崖的人在原地不知所措，令开霁看到从开始就盘腿而坐的纪策，总觉得十分违和。

令开霁当下也不发作，若无其事地等纪策起身，与他一同回了离虚城。

清风苑内，纪策步履维艰，缓缓走到书桌前坐下。

令开霁大步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声音小点。”纪策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恐怕命不久矣。那个盛怀仁的一击，破坏了我的傀儡术法。”

“那你快换一个躯体啊！”

“已经来不及了，我的修为被封在这个身体里了，就算换一个，我也不一定还是我。罢了。”

“……那何不让整个逍遥宗给你陪葬？为何放他们离开？”

“因为爱吧。不然日后离虚城的这笔烂账都要算在她的头上，我要让正道宗门没有理由向她发作。”

令开霁哑口无言，他从未想过纪策这个冷血暴虐的人，竟然也有为爱冲动的时候。

“兄弟，有个遗愿还想你帮我完成。”

“……你说。”

*

镜月山庄沉寂了数月。

方灯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闻筝也因为太过疲惫，沉沉睡了好几日。

等她睡醒梳妆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头发又恢复成了原本乌黑亮丽的颜色，她脸上细小的沟壑不再，仍旧拥有一张姣好的面容。

“这是怎么回事？”她偏头，问一旁轮值的五光宗女弟子，她今年年纪不及十岁，纯真活泼。

“弟子不知，请长老责罚。”小丫头连连摆手请罪。

“……不知道就罢了。”闻筝闭了嘴。

她在镜月山庄闲着也是无事，日日便去方灯灯的寝殿内照顾还没醒过来的她。

头一个月，不远万里前来帮忙的魅妖族和炙烈族约好一同请辞。闻筝也不阻拦，给他们大摆筵席践行。

宴会上魅妖族首领胡小妹哭着向闻筝赔罪，说自己不该受他蛊惑，对闻筝施以幻术。

“当时你不也给我留了余地么？谢昔玄的名字我猜想是你提醒我的对吧？”闻筝端起她敬的酒，一饮而尽。

胡小妹双颊绯红，“是……因为我不确定纪策到底要做什么，想着你还是清醒地面对他更合适。我猜你和谢公子关系匪浅，应当能挣脱出来。”

闻筝胡乱地应了一声，心里并不平静。

第二个月，曾与离虚城做生意的商户纷至沓来，镜月山庄的生意再次兴隆。

明相识因为从闻筝那里多拿了一成利，也投桃报李地派人帮她处理一些琐碎的杂事。继离虚城后，闻筝在此处的商业也有模有样了起来。

“虽说我一向主张无相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但是一不做二不休，开了第一家分坊，也不差这第二家了。我决定给你这个殊荣，在镜月山庄再开一家！”明相识眼热闻筝镜月山庄许多新兴的魔道宗门的法器和功法，决定与她进一步合作。

闻筝想了想，“这次得四六开了。毕竟镜月山庄这块地是我买下来的。你得交地税。”

“……！之前是对半分的！你是跟谁学坏了！谢昔玄的实诚靠谱你怎么没有近墨者黑一下？”明相识气急败坏地签下了不平等条约，边签还边抱怨不休。

闻筝心中烦躁不已，面上嘴角微垂，陷入了沉默。

第三个月，贵客登门。盛千桐与令寻由第二次来到了镜月山庄。令寻由乖觉地跟在盛千桐身后，气质与从前再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盛千桐见到闻筝时，便开门见山，“我准备回凌虚宫了。走之前，已经将现世所有被诅咒之人的诅咒抹去了。你可以安心，从此以后，不会再有禁咒珠的存在了。”

“嗯，多谢你的帮忙。”闻筝真情实感道。要是有的选，她也不想在二十来岁的年纪，白发苍苍。

盛千桐闻言矢口否认，“什么？你这诅咒虽是我解开的，但延寿之事我可不敢邀功！”

“嗯？那还有谁？”

“是谢昔玄啊。那小孩儿还挺重情重义，知道你时日无多，硬生生四处打听为你延年益寿的办法，最后他还……”盛千桐见闻筝一脸茫然，拿不准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毕竟，大家都知道，谢昔玄最近正忙着接任逍遥宗的事务。一旦接手了当今正道领头人的位子，他就必须要与魔尊划清界限。

哪怕这个魔尊是逍遥宗自己认的。

这个消息闻筝是知道的。谢昔玄也已许久没在镜月山庄露过面，他们俩似乎很久不见，二人对于这个结局，到底会是什么态度？

闻筝强行忍住心中的异样，也摆出了一宗之主的态度来，“不管怎样，若我这条命是他救的，我也得还他的人情。他若是铁了心不再见我，我尊重他的选择。”

一旁的令寻由却再也按捺不住，抢在了斟酌措辞的盛千桐之前开口，“谢昔玄他将自己的寿命分给你了一半。那家伙当时说的话酸的很，什么要陪着你变老啊之类的，他好意思说，我都没好意思听！”

闻筝才端起茶杯的手卸了力，眼泪与茶杯一同滚落至桌面上。

原以为，自己被单方面抛弃了。

什么身份立场迥异，她以为是谢昔玄知难而退的借口。

她早就在谢昔玄失踪的这段时间，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闻筝埋首镜月山庄的建设，五光宗弟子的培养，让自己忙得停不下来，为的就是不去想他和这段没头没尾的感情。

没弄清楚情况就随意给谢昔玄扣了帽子，是她错了。这段时间她生的闷气，也不过是庸人自扰。

“喂，那个头上长角的老男人，你不能进去！”门外正巧传来了弟子阻拦的声音。

闻筝赶紧抹了把眼泪，望向来人的方向。

令开霁出现在门口。

他的手中还带了两大箱的东西。

“两箱贺礼，一箱是飞麟崖的，一箱是纪策与离虚城出的。三日之后，离虚城的新任魔尊继位大典。”令开霁说得不情不愿，正打算走，他却在会客厅内瞄到了他倒霉儿子令寻由。

“你这臭小子整天见首不见尾，怎么今天又到这里来了？”

“爹，您来的正好。我还正准备这几日去找您呢。”令寻由起身，干脆地跪在了令开霁面前。

“你这是…？”令开霁看不明白了。

“我要跟盛千桐回凌虚宫，我喜欢她，我想一辈子跟随她。这就是我这下半生想要做的事情。”令寻由说得认真。

盛千桐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她不敢去看令开霁的表情。

“……随你。反正我当年也没听我老子的话，他让我跟那个叛徒，我不肯，我选的是纪策。如今你跟我当年也没区别，我没道理阻止你。”令开霁倒是意外看得开，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同意了。

“谢谢爹！”

“但是，你要是有空，还是回来露个面吧，纪策走后，跟我能说上话的，又少了一个。”

“是！遵命！”

令寻由还沉浸在获得父亲首肯的喜悦之中，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落寞。

纪策的死，一直有风声，闻筝从不当真。在外人看来，他也许压根就没有活过这一遭，是令开霁的狐假虎威罢了。

只有他们这些事件核心人物才知道，这一次，纪策是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你刚刚不是说他送了贺礼？怎么突然又说他死了？”闻筝问道。

令开霁目光微垂，“他的活傀儡有瑕，再无替身可用，那次以后也已至极限。他的遗愿便是托我将离虚城交付给你。”

“这样啊。这么说来，三日后，是我的继位大典？可我本来就已经是魔尊了啊？何必大费周章？”

令开霁不愿与她细说，只道，“上一次你当魔尊，许多礼数并未周全，大把的魔道宗门当时虎视眈眈，并未臣服于你。这次你可以趁此机会敲打一二，从中捞得不少好处。”

“这么说，倒是不得不办了。”

“嗯。飞麟崖届时会全程把守，你不必担心。不过此后，我便不再与你是同盟了。”

“好，还是谢谢崖主的帮衬。”

令开霁离开后，忽然为自己的挚友感到不值。纪策的死，甚至都没有换来闻筝的一滴眼泪。他死前拜托自己隐瞒真正的死因，给闻筝立足魔道铺路，到底是一厢情愿。

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令开霁只能将真相藏在心里。

*

“小师弟，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君当见打着呵欠，眼皮都快撑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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