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得见苏家巍峨的门庭前密密麻麻站着一群人。郇寰认出了姜世训和那天在阁楼里的几位姜家长辈,其余人的面容多少与苏世杰有几分相像,老少皆有,心焦神躁,翘首望着自己悠然而来的车架。
苏世杰一下狱,苏家的拜帖就递到了公主别院。但别院有皇亲国戚、也有阁老御史,不是说话的地方,苏家这一趟还得他亲自来。
自苏老太爷的灵堂出来,郇寰于台阶之上不经意地一望见,回字形复折的游廊下乌压压立满了披麻戴孝的苏家人,如临大敌又严阵以待,一呼一吸却又写尽了曾经氏族繁荣与积年家庙昌盛。他们面容模糊,可郇寰得见每个人的眼里都熊熊燃烧着“不合时宜”,仿佛这把无根之火能逼走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郇侯,这边请。”
确实不合时宜,但他还不能走。
郇寰褰袍下台,随苏家人走入游廊。到了地方,他从袖中取出那张拜帖,不轻不重地扔在了茶几之上,言辞之中几无客气:“苏都督已经从安西回来了?劳请引见吧。”
安西与苏州几乎遥相对立于大楚版图的东西,想几日之内横跨整个大楚无异于蹇人上天。
一直主持局面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眉毛鼻子没有一处与苏悯相似,但正门照壁处郇寰就听过了介绍,他叫苏德恒,是苏悯同父异母的血亲兄弟。苏德恒谦卑拱手:“请郇侯赎草民冒用他人名讳之罪,十七德惜仍在安西,尚未回家。”
话落,苏德恒旁的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接了他的眼色,顶着郇寰的如炬的目光上前一步,抖着手从茶几上取回了那张拜帖。
郇寰自不能以此与苏家计较,“这位是?”
男人持帖长揖一礼:“草民苏德权,行五。”
郇寰趁着苏德权低眉顺眼,定定看了一眼,似是能从这张浮肿的男人脸上看出几分荒诞的姣好。他虚虚回了一礼,提了一句废话:“看来诸位与苏都督是同辈。”
苏德恒恭敬应道:“是,德惜是我们这一辈最小的孩子。”
郇寰装得略略诧异。其实方才在灵堂上,他就看见了苏老太爷的名字,叫德柱,擎天之柱,立时有了推测。他在京里见过不少世面,白发红颜而老夫少妻,曾孙绕膝而幺儿落地,深宅大院屡见不鲜。苏悯比他年长“几岁”,与年逾耳顺的苏德柱差了一代人,是小巫见大巫,但郇寰就是觉得一种牛头对马嘴的荒谬油然而生。
“枝繁叶茂是家族之幸,那家中事,苏都督可都知道了?”
飞鸽传书也没有这么快的。但郇寰要的只是他们推出苏悯作盾牌的态度。
“事情一出,草民就已修书一封,快马送往安西,不日就可到德惜手中。”
郇寰垂眼,两指拿着茶盖薅着那有价无市的碧螺春,茶香四溢可飘七里,可他闻着索然无味:“这么说,苏都督现在拿不了你们苏家的主意了。”
苏家人俱是一噎。
苏德恒与苏德权对视一眼,又扫过堂上其他眼神躲闪的苏家人和姜家人,缓缓说道:“德惜既出身于此、成长于此、荣耀于此,那苏家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就是苏家的事,没什么他的、我们的各自主意,枝叶相连,根茎共生,是如何也分不开来的,那我们就不要劈开来、斩断了说,郇侯,您看如何?”
事实并非如此,但郇寰不说话,只在移开视线的同时,本着自己此行初衷,顺带偏了头颔了首以示认同。便也在这一瞬,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苏悯身上那种格格不入之感从何而来。
苏德柱身死,苏世杰下狱,而今的苏氏谁执牛耳一目了然。一个家族之内的权力更迭不比一场朝廷政变来得简单,苏德恒能杀出这条血路站到自己跟前这样硬气地说话,有他自己帷幄筹谋的功劳,更仰仗了苏悯的争气。苏悯生在局中又身在局外,却在无形之中牵绊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地避祸,误入此瓮并非他意,也几乎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就开始大言不惭地替他做起阴阳买卖。
得了郇寰的默许,苏德恒暗地捏了一把汗,“既如此,郇侯明察,苏家不孝子世杰之事……”说着,苏德恒就见郇寰又一偏首,神色不变,可周遭本就煊赫的气势更威压了几分,他登时住口。
“公堂之上已有决断,苏家若有不平,可找李知府说道。”
苏德恒又是一噎,姜世训等也紧张地看了过来。
苏家下帖的目的就是捞人,郇寰接了帖子亲来了地方便应有此默契,可如果郇寰此行不是为了和他们谈条件、销案底,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他要来做什么?
苏德恒看向了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苏德权,又扫过装作品茶神游天外的姜世训,一圈下来重新对上郇寰视线,毛骨悚然,嘴上喏喏:“是……是,郇侯指点的是,那……”
郇寰重新端起茶盏,“郇某听说苏家家大业大,在隔壁临川地界还有良田千亩、家仆万众,生意场上更是如鱼得水,丝绸茶叶各种生意都做到三秦去了?”
“原先家中生意上的往来,都是大房一支在管,近年来不少产业都交到了世杰手中。现今长兄过身,逆子下狱,草民才薄德浅,临危受托,这才暂代家主收拾家业,对这些生意事不是非常了解。”
郇寰挑眉,将被苏德恒岔开的话头又捡了回来:“竟是如此。不过也是,生意毕竟是外头的应酬,外头的事情一时半会收拢不来也是正常,但这族产家业的情况,六老爷虽是临危受命,当家至今应该了如指掌了吧?”
他一口未喝,放下茶盏,“郇某曾闻苏家以‘忠孝’治家。就算情况危急,老太爷的丧事操办日久,六老爷来不及收权,可子承父业兄终弟及,六老爷既然当家,那苏家门楣之上的‘忠孝’二字也当传到了六老爷手上,六老爷与郇某讲上几句老太爷生前音容、渊源家学,应该不难?”
联系起临川府卖田风波,傻子才听不出来郇寰言此意彼,是借家学传承暗讽他们仍在承袭苏世杰一家子亲魏遗风。可苏德恒心中呐喊,面上还要装傻充愣,居然顶着姜世训等错愕的目光,真就讲起了老太爷生前往事。
听了不过两句,郇寰就摸清楚了苏德恒的打算。自己这个赵王派今日来不过“赏罚对错”,苏家亲魏绝对当罚,既然当罚,那就让脱罪无望的苏世杰一家子担尽干系,该杀杀、该剐剐,若能掀摊子将苏世杰留下的烂账一口气清算干净当然最好;如若不成要连坐牵连,再搬出苏悯挡上一挡,他们高枕也安卧。所以目前要务就是,他这个新当家的打死不认旧当家的烂账,必要时,恩断义绝也并非不可。
在不明郇寰此行真实目的前,这是苏德恒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但仍然是个蠢办法。
苏德恒走的这条路有前车之鉴,而前车之鉴就是苏悯。
逃是没有用的,这就是你死我活的背水一战。
郇寰恍惚想起了自己的岭南遭际。
他借着姜必文的人脉重返化隆,去官免职,一无所有,爵位旁落,一家子老小也与他毫不相干。若非他还是长子宗嗣,死的是他亲爹,母亲的牌位还在祠堂,侯府的门他都不想踏。可偏生,在一切回到正轨,爵位于他毫无裨益的时候,他却要去“抢”。
申不极曾戏说襄阳侯这爵位,于他们而言就如女人,并非离之就死的,可偏偏少了就没了滋味。郇寰只道申不极还是不懂——申家太安定了,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他自然可以颓唐荒废一辈子而吃喝不愁。
可他郇寰不能,比他过得还要糟糕的苏悯更不能。这不是空空一个虚名、几百两、几千两祖产的事情。若不想被这些贪得无厌的族友血亲撕咬得骨肉分离,那就得反过来掌控这头畜生、这些嘴,逃是没有用的。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可苏家本事一般,胃口却大,恨不得咬死魏王,附冀尾、攀鸿翮,就此从泥地里一跃登青天。鲍肆难生芝兰,可就是这样的豺狼堆里,“逃”出了苏悯这样一只肥羊。他们能用各种难缠下作的手段绊住苏悯,那他郇寰也可以仿效之、施行之,只需安抚住苏悯,整死几个无所倚仗的苏家掌事简直易如反掌。
但杀人不是目的。
郇寰露出了来到苏家后头一个淡薄的微笑:“苏家‘忠孝’不二,侍君如侍父,苏家儿孙这般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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