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兰璧伸手接过帕子拭去眼角泪痕，又向他道了声谢。

俞岱岩见她总算不流泪了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望了望窗外夜色，估摸着此刻已是三更天，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最近的城镇也足足有三十里路，以他的脚程固然能够很快抵达，但还有姜姑娘在。

况且......

俞岱岩垂首，目光重新落在姜镖头的尸体上，余光中甲板上还躺着许多具尸体，总不好留他们在这画舸上任意漂流。

商量过后，决定今晚暂且在这画舸上休息一晚，明早再启程上路。他想了想，扯下一块帘布遮盖在姜镖头的尸体上，这才护送着姜兰璧去到另一间房间休息下。

姜兰璧躺在床榻上，侧过身，满室黑暗，凄清的月光在窗纸上投注下一道黑影，化作高挺的鼻梁连接着唇锋，像起伏的秀丽山峦，是俞岱岩的侧影，他正盘膝坐在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廊道上阖目休憩。

她本劝说他去另一间房间中休息，但他执意不肯，担忧那夺刀之人去而复返，于是索性守在门外的长廊中。

他磊落地笑道：“江湖中人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有一瓦遮头已是难得。若非今日遇到姜小姐你，我恐怕还露宿在野外，”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姜兰璧将脸颊枕在手背上望着那道身影默默出着神，思潮难以抑制地澎湃起来，距离上一次《长生诀》提醒她选定之人出现，已足足有十年之久。

仿佛感受她心绪的波动，脑海中的那道女声适时出现：“像你这样的人，难道还怕男人喜欢不上你？”

她永远都是如此的坦白直率，是一种近乎刻薄的尖利，充满着嘲讽的意味，但姜兰璧却没有生气。愤怒是一种无用之物。这么多年以来，她早已习惯了承受着她的戾气。

与其说是承受，不如说是一种享受来得更贴切，起码她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是自己的一场幻觉，只消自己在每一个世界令得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上自己，就能除去心头之患，重新回自己的世界去。

更何况，比起时刻袒露在言语中的戾气，深藏在暗处的恶意更加可怖。

心跳若有似无地漏了一拍，姜兰璧捂住心口，感受着这一阵心慌过去，或许是方才用过内力的缘故，心疾又有隐隐发作的迹象。

她仿佛很不满意她的沉默，继续道：“连石之轩都甘愿死在你的手上，你猜，宋缺如今在作甚么，是否是悔不当初？”

黑暗中姜兰璧面色沉静，只一双秋眸散发着亮莹莹的光芒：“若是真的那么容易，我就不会在这个世界徘徊至今。喜欢我的人并不少，但离爱始终差上一点。”

此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固然显得自负，但美貌向来是她无往而不胜的一把利器，但若是没有自保的能力，这把利器却是对准自己的。石之轩对她一开始心存利用之意，也是因为因为她的容貌。宋缺为专注武道而欲娶丑妻，阴差阳错之下娶到的却是她，最后也为她的容貌动心。

她知道，石之轩有谋夺天下的野心，宋缺心中始终宋阀最为重要......

姜兰璧又补充了一句，“若真那么容易，你又何必与我做上这一趟交易？”说罢，她翻了个身，不再去望纸窗上的那道人影。

这一此轮到她哑口无言了。

一个刚经历丧父之痛的女子又岂会安然入睡？

听着房里传来窸窸窣窣辗转反侧的声响，俞岱岩睁开眼眸，犹豫良久，终是没有开口，重新阖上眼，心中沉思，只是不知这屠龙刀究竟是何宝刀。为了一把刀而杀死那么多人，他实在无法理解。

天空泛起青濛濛的光，姜兰璧就起身了，简略地用清水梳洗过后，便去与俞岱岩碰面，在他帮助下，将船上的尸体就地掩埋，简单立坟竖碑。

紧赶慢赶，晌午时分终于抵达鄞州城门。

忽地大地震动，马蹄声阵阵，不多时，数十骑快马出现在地平线上，奔驰而来，距离城门三里远之时，队伍之中便有人大声喊道：“日月光照，腾飞天鹰！”

那声音中蕴藉着内力，甚为嘹亮，传得极远。

姜兰璧和俞岱岩循声望去。

城门口的百姓以及守城小吏俱是听得清清楚楚，人流登时如同潮涌般往两旁让出一条通道，供他们通行。他们毫无被插队的愤懑，仿佛早已习惯。守城门的小吏也不去管他们，反而显露出一种恭敬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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