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劳烦帮本宫带几张土火纸。”温招此刻带着瘆人的笑意。柳含烟点点头,魑惊每当听到自家娘娘唤“柳姑娘”还是有些紧张的四处打量。
“本宫与柳姑娘前往便好。若有人来访,”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在玉盘上,“便说本宫因梁婕妤此事受了惊,心神不宁,不见任何人。”
“诺。”魑惊立刻躬身应诺,声音压得极低,没有有丝毫迟疑。
“走。”温招只吐出一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
一人一魂来到那熟悉的狗洞前,温招打量了一番。残阳的光斜斜切过冷宫颓圮的宫墙,将那半米高的狗洞照得亮堂了些。
她没看柳含烟,目光落在狗洞内侧的砖壁上。那里光线最暗,苔藓也长得最厚,软腻腻的,像一层没刮净的腐肉。温招将土火纸铺在膝头,纸页粗粝,硌得掌心微痒。
指尖凝出一滴血液,悬在纸上时顿了顿。她画的不是寻常镇邪符,而是李婆记忆里的“绊魂锁”符纹扭曲如蛇,首尾相衔,中间缠着三道交错的阴纹,看着像孩童胡乱画的鬼画符,实则每一笔都勾连着幽冥地脉的阴气。
温招将画好的符纸叠成小小的三角,指尖在狗洞内侧那片最厚的苔藓上抠了抠,腐湿的绿苔下露出块松动的青砖。
她把纸三角塞进去,再将青砖归位,苔藓掩住缝隙,看上去与周遭再无二致。只是那砖缝里,隐隐有极细的阴丝缠上青砖,顺着地脉往深处钻去。
残阳彻底沉入宫墙后,冷宫的风陡然凉了三分。温招拍了拍膝头的纸灰,指尖那点血迹早已干涸,只留下淡褐色的印记,像枚洗不掉的咒痕。
“这绊魂锁认主,喜阳气,那‘阮柿子’必定会被捉到。”她侧头看柳含烟飘在半空的虚影,嘴角笑意未散,眼底却无半分暖意。
柳含烟的魂体在渐浓的暮色中微微波动了一下,无声地颔首,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没有半分犹豫。温招撩起裙摆,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绝。昂贵的云锦绸缎被毫不怜惜地挽起,堆叠在腰间,露出下方素色的衬裙。
一人一魂,没有丝毫停留,如同两道融入暮色的幽影,直奔京城最繁华的心脏,金龙大街。
宫墙的森严与死寂被迅速抛在身后。越靠近金龙大街,空气便越加喧嚣、浑浊。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整条金龙大街如同一条被点燃的、流淌着金红色熔岩的巨蟒,横卧在京城之中。
人声鼎沸,车马喧嚣。各色灯笼高悬,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却也投下无数光怪陆离、扭曲晃动的阴影。绸缎庄、酒楼、银楼、香料铺……
鳞次栉比,门面装潢得金碧辉煌,伙计们卖力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混杂着脂粉香、酒肉香、汗味、牲口味、还有各种食物煎炸烹煮的浓烈气息,形成一股庞大而粘稠的热浪,汹涌地扑面而来。
这是大钰王朝最鼎盛的浮华,是人间欲望最赤裸的蒸腾。宝马雕车香满路,笑语盈盈暗香去。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摇着折扇招摇过市,珠翠环绕的贵妇在仆从簇拥下挑选着时新货品,贩夫走卒在缝隙中吆喝穿行,醉醺醺的客人被花枝招展的姐儿们娇笑着从酒楼里扶出来……
一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图景。
可温招在这盛世中,却格格不入。那些招摇的笑语、谄媚的吆喝、醉醺醺的调笑,汇成一片令人耳膜刺痛的、污浊不堪的噪音。
温招行走在这片灼热粘稠的欲望洪流之中,如同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人偶。周遭的喧嚣是沸水,她是沉底的寒石,格格不入,且散发着足以冻结沸水的森然寒意。
那些目光黏腻的、探究的、带着赤裸裸惊艳或淫邪的视线。如同无数只湿滑肮脏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试图剥开她冰冷的伪装,窥探内里的血肉。
每一道目光落在身上,都像被爬行类冷血动物滑腻的鳞片刮过,激起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厌恶和生理性的反胃。
她眼底的冰霜更厚了一层,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刃,将那些胆敢窥视的眼球凌迟。
杀意,如同跗骨之蛆,在冰冷的躯壳下蠢蠢欲动,几乎要挣脱理智的束缚喷薄而出。捏碎这些蝼蚁的脖颈,该是何等快意?让这所谓盛世浮华的街道染上肮脏的血色,或许才能配得上它内里的腐朽。
但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就在那股冰冷的暴戾即将失控的临界点,她的目光扫过街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简陋的竹架子支着,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粗劣的彩绘,廉价的木料或纸壳,描绘着或狰狞、或滑稽、或故作神秘的鬼怪神佛。摊主是个缩着脖子的干瘦老头,正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笨拙地修补着一个裂开的傩面。
那堆粗陋的面具,在满街的金碧辉煌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像一道浑浊泥沼中偶然出现的、可供喘息的分隔线。
温招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了过去。
她的靠近,让本就缩着脖子的摊主老头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这位衣着不凡却气息冻死人的主顾,比最凶的厉鬼面具还要骇人三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抬头招呼。
温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那些面具上缓缓扫过。狰狞的鬼面?太刻意。滑稽的丑角?太低贱。故作高深的佛面?令人作呕。
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最角落。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彩绘的素面面具。材质似乎是某种暗银色的薄金属,打磨得还算光滑,在周遭灯笼的暖光下泛着冷硬的、近乎月华般的幽光。面具的造型极其简单,没有任何五官的雕琢,只在双眼的位置开了两道狭长的、如同刀锋划开的缝隙。
冰冷,空洞,隔绝一切。
“这个。”温招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珠砸在老头干枯的心坎上。
老头一个激灵,抖着手想去取那银色面具,手指却哆嗦得不听使唤。
温招没等他,自己伸手取了下来。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那感觉竟奇异地抚平了一丝被无数目光舔舐的烦躁。面具很轻,边缘打磨得还算圆润。
她没有试戴,甚至没有再看那摊主一眼。随手从袖中拈出几枚铜钱,那是她为了宫外行走特意准备的、最不起眼的散钱,指尖一弹。
“叮当”几声脆响,铜钱精准地落在老头面前那个盛着几枚破旧铜板的破碗里,没有一枚碰到碗沿或老头的手。
温招转身,将那个没有任何表情的银色面具,缓缓覆在脸上。
冰凉的金属隔绝了外界粘稠的视线,却无法隔绝那更粘稠的喧嚣与欲望的气息。
两人来到聚欢阁,温招的视线透过面具上两道狭长的缝隙,眼前金碧辉煌的聚欢阁大厅,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浑浊的水幕。
入目皆是靡靡。
巨大的厅堂被无数琉璃灯照得亮如白昼,晃得人眼晕。空气里浓郁的脂粉香、陈年酒气、还有男女体味混合的甜腻暖风,几乎凝成实质的纱幔,沉沉地压在口鼻之上,令人窒息。
大厅中央,一群宽袍大袖的所谓“文人墨客”,正借着酒意挥毫泼墨。墨汁淋漓,落在上好的宣纸上,嘴里吟哦着或矫情、或酸腐、或故作狂放的诗词,引来周遭一群衣着华丽、浓妆艳抹的姐儿们夸张的娇笑与奉承。那些诗句在温招听来,不过是醉鬼的呓语,字字句句都透着附庸风雅的空洞与虚伪。
角落的软榻上,依偎着几对衣着光鲜的男女。富家公子哥儿的手不安分地在小姐们纤细的腰肢上游走,小姐们则半推半就,粉面含春,眼波流转间尽是刻意撩拨的风情。低语浅笑,耳鬓厮磨,空气里流淌着廉价的情欲,像糖精熬煮的蜜汁,甜得发齁,也腻得发慌。
谈情说爱?温招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不过是披着风月外衣的皮肉交易,各取所需的肮脏勾当。前世今生,她在这深宫泥沼里看得还不够多吗?所谓的真心,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虚与委蛇;所谓的爱慕,不过是权势与色相吸引的遮羞布。
“聒噪……”
一声极轻、极冷的低语,从面具后逸出。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坠入滚油,瞬间被周遭的喧嚣吞没,只有飘在她身侧的柳含烟捕捉到了那两个字里蕴含的、几乎要冻结灵魂的厌烦与……死寂。
柳含烟的魂体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双温柔的、属于生前妇人的眸子,带着一丝茫然与深切的忧虑,望向温招被冰冷面具覆盖的侧影。她不明白。宫墙外的世界,这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自由与繁华,为何在温招眼中,只剩下一片令人作呕的污浊与刺耳的噪音?温招不爱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也……不爱这世间的一草一木。她的心,仿佛早已被掏空,只余下一片冻绝千里的荒原,任何一点人间的暖意靠近,都会被瞬间冻结、粉碎。
会有人……能捂热那样一颗心吗?柳含烟心中无声地划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被一股更深的悲凉淹没。那荒原太冷,太深,恐怕连最炽烈的太阳,也无法将其融化分毫。
温招对柳含烟的担忧毫无所觉。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穿透晃动的光影、扭曲的笑脸、弥漫的甜腻雾气,看向二层。
她没动。冰冷的银色面具隔绝了所有表情,只余下两道狭长缝隙后深不见底的幽暗。
一个端着酒壶、满脸堆笑的小二正巧从旁经过,被温招身上那股无形的、冻死人的寒意激得一个哆嗦,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
“小二。”温招开口。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寒冬腊月屋檐下坠落的冰棱,带着刺骨的冷意,精准地凿进小二耳膜。
小二浑身一颤,差点把酒壶摔了,慌忙躬身:“姑…姑娘有何吩咐?”他不敢看那诡异的面具,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可有一位姓阮的公子,”温招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订了雅间?”
小二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贵客名录,对上号时,脸色更白了三分,腰弯得更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手指却下意识地、像被无形力量牵引着,指向二楼那个特定的方向:“有…有!阮公子就在…就在天字丙号雅间!就是…就是垂着月白鲛绡纱帘的那一间!”
他指的方向,分毫不差,正是温招目光锁死之处。
“知道了。”温招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二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开,仿佛多待一刻就会被那面具后的寒气冻成冰雕。
温招抬步,走向通往二楼的雕花木梯。
二楼雅间的区域,比楼下稍显清净些,但依旧弥漫着脂粉与酒气混合的甜腻。温招目不斜视,如同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幽冥道上。她的目标明确,步伐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亦无可阻挡的威压,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垂着月白纱帘的雅间。
距离越来越近。
纱帘半透,隐约可见帘后那个慵懒斜倚的身影轮廓。他似乎并未起身,依旧维持着那副全不顾他人死活的散漫姿态。
温招的脚步停在垂落的月白鲛绡纱帘前。
柳含烟的魂体在温招身侧不安地浮动,她能清晰感知到温招周身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寒意。
“吱呀”一声轻响,月白的鲛绡纱被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从内挑开。
帘幕如水波般向两侧滑去,露出门内景象,也露出了那张脸。
就在这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寂静中。
“吱呀”一声轻响,月白的鲛绡纱被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从内挑开。
帘幕如水波般向两侧滑去,露出门内景象,也露出了那张脸。
是‘阮柿子’那张找打的脸。
风流,是刻进他骨子里的底色。雅痞,是漫不经心挂在眉梢眼角的玩世不恭。
墨玉般的长发并未束冠,随意披散,几缕不羁的发丝滑落额前,非但不显凌乱,反倒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颓靡,衬得那张脸愈发白得晃眼,如同上好的羊脂暖玉,在雅间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却惑人的光泽。
眉骨生得极高,带着一种天生的倨傲,眼窝微深,眼睫浓密如鸦羽,此刻半垂着,遮掩了眸中大半神色,却更显得那眼尾天生上挑的弧度,风流尽显,似笑非笑。
他唇角习惯性地勾着那抹恰到好处的痞笑,倚着门框的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己家后院晒太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全不顾他人死活”的从容与散漫。
“哟,”他开口,声音如同上好的古琴拨动最低沉的那根弦,带着独特的磁性微哑,尾音拖长,无端撩人,“娘娘能来赴约,真是倍感荣幸……”
调侃的话语如同精心打磨的珠玉,流畅地滚落舌尖,带着他惯有的玩世不恭。然而,当他的目光,终于穿透那薄纱般的帘幕,真正对上温招的视线时。
那流畅的、带着戏谑韵律的尾音,毫无征兆地卡在了喉咙里。
温招没有动。
她就那样静立在帘外,隔着冰冷无情的银色面具,两道狭长的缝隙如同深渊裂开的口子,直直地“望”向他。那不是寻常的打量,更非惊艳或厌恶。那是一种……洞穿。
一种仿佛能剥开他精心维持的风流皮囊,直刺入灵魂最幽暗角落的、彻骨的冰冷审视。那目光里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只有一片冻结万物的虚无,以及一种近乎漠然的、对世间一切包括他阮柿子在内都毫不在意的死寂。
‘阮柿子’唇角的笑意,那如同面具般焊在脸上的风流痞笑,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仿佛被那目光冻住了一瞬。
他感觉自己的喉结似乎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并非恐惧,也非恼怒,而是一种……仿佛被看穿、被置于某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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