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士气大振的秦军追上去一路咣咣乱砍,在后方燕齐士卒鬼哭狼嚎惨叫声中,联军将领竟被震得不敢停下正面交战,只一刻不歇带着士卒一路狂奔,终于在黄昏时分,胆战心惊的燕齐联军跨过结冰的洛水,仓皇逃回到了营寨之中。
燕国主将考粟边派出探子,前去查看对岸敌情,边与齐国主将田咎迅速部署了一番埋伏阵仗,便紧握剑柄站在军帐中痛骂起秦军来,
“世人皆称秦人为粗鄙蛮夷,本将今日着实见识到了!不要脸的盗匪,竟分毫不顾’两军交战,不可追亡逐北’之礼仪,呸!”
齐将田咎正撩开一角帐门,一眼不眨地紧盯着营外的远方,闻言冷嗤道,“礼仪?如此蝇营狗苟之国,何时讲过礼仪?如此礼崩乐坏之世,考将军难不成还指望秦国遵循‘逃亡不可追,追则不过五十步’之周礼?凶残无礼的秦军,眼下随时会闯入我军大营”
在周礼之中,对战争礼仪亦有种种规定,譬如,诸侯们攻伐除了必须师出有名,还需先派使者前去递交战书,在与对方君王约好打仗的时间地点后,双方派出的战车与人数也必须一样,待对方排军布阵完毕,方可自报身份吟唱诗歌发起攻击——但若敌军受伤,必须即刻停止攻击;若是敌军鸣金逃亡,最多也只能追出五十步,绝不可赶尽杀绝。
春秋时期的诸侯,多是遵循周礼的,正因如此,才会出现晋楚两国于邲城交战之时,溃逃的晋国战车陷入泥坑后,楚军却跑来先帮对方修好车再追五十步的文质彬彬场面。(1)
虽然在战国时期,随着大鱼吃小鱼游戏的进化,战争不可避免地变得愈发残忍血腥起来,周礼早变成废令一堆。
但这时期的列国诸侯,终究曾被一个“讲礼”的时代熏染过,多少有几分在意颜面,所以列国征伐之时,总要扯上一张师出有名的遮羞布。
譬如,燕齐此番伐秦,打的名头便是“替天诛暴秦”。
同时,战国诸侯们不但严禁杀良冒功、战胜后屠城等残忍的举动,还有一条心照不宣的约定:纵便追敌百里,亦当遇营则停。
他们虽不肯再遵循“不可追敌超出五十步”的周礼,却肯在接近敌军营寨时折身返回,是以,纵观整个春秋战国时期的战争,几乎没出现过“劫营”“斫营”等词,比起后世更残酷的战争而言,总归是保留了几分人性温情的。(2)
而事实上,大多将领在对方吹响号角收兵后,至多只会带人追出数里便会折返休整,如今日秦军这般穷追不舍的亦是格外罕见,正因如此,
考粟才会叠声抱怨秦人是蛮夷。
他听了田咎这话,不由面色一沉,径直走到对方身旁,顺着帐门缝隙眺望远处河水对岸,唇角露出一抹笑容道,“若秦军真敢冲进我军营寨,我燕国运来的数万支弩箭,可在八十步以内,将秦贼全串成肉串,田将军不必惊慌.”
方才他们安排的埋伏阵仗,便是命弓/弩手埋伏在营寨外围,一旦秦军当真渡河进入射击范围,燕齐弩手便立刻以强弩射之——逃回营寨,既是燕齐联军此刻的无奈之举,又是他们补充兵器的续命之举,毕竟上午运出去的数万支弩箭,在攻城时已用光。
思及此,考粟愤愤收回目光,忍不住狠狠一跺脚,“可惜!若秦国援军不来,我等眼下早已攻进邯郸城中,桓猗那狗贼早被本将一刀砍了,哪能容他这莽夫在我营前如此嚣张!”
田咎继续观望了一番,见秦军仍旧停在对岸按兵未动,似乎并未下定决心要冲过洛水,这才放下帐门转身看向考粟,紧紧蹙着眉头道,
“考将军出身高贵,又何必跟一介莽夫如此计较?本将眼下在想一事,依我等出发前的判断,若秦国从北地各郡调兵救援,虽然离邯郸更近,却有粮草不足之患,北边的匈奴恐还会伺机而动,是以,秦王绝不会从北地调兵”
“而秦国此番若是从咸阳大营调集人手,一来筹备时间更久,二来据丞相所言,秦国因修路大肆征召青壮一事,咸阳留守士卒至多不过三十万.”
说着,他目光中透着深深的不解看向考粟,“如此一来,我联军既有五十万之众,秦国少不得还要派出二三十万援军出来,但秦王若命留守士卒前来援救邯郸守军,咸阳岂非陷入空虚无妨之境地?依秦王此人之心性,定不会任由咸阳陷入险境,是以本将不解,今日这援军,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考粟举步往帐中摆置的低矮案桌走去,亦一脸疑惑道,“田将军言之有理,今日之事着实疑点重重!纵便秦王狂妄到,认为咸阳无需秦军防守、楚国亦绝不敢贸然北上攻打,遂将咸阳士卒皆派来援救邯郸,但此番秦国援军来得如此神速,着实太不合常理”
他侧耳听了听账外动静,见依然唯有厮杀声响起,这才缓了口气,继续道,“哪怕邯郸守军派出送信的斥候日夜疾驰,赶往咸阳少不得也需十来日,再算上秦国筹备粮仓军辎与两地路程,咸阳派出的援军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抵达邯郸——纵便是送信的斥候当日便返回邯郸,恐怕,此刻也仍在奔驰途中,哪有偌多秦军四五日便能飞至邯郸之理?怪哉!”
说到这里,他脑中
突然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不由面色大变。
田咎忙上前问道“考将军这是.”
考粟心情复杂地飞快看了一眼对方摸着剑柄的右手开始隐隐发抖强掩下心中慌乱笑道“我只是担心秦军如此神速莫非真如传言那般秦国有鬼神之力襄助?若确乎是如此我燕齐联军仅凭凡人之力该如何是好.”
田咎闻言却哈哈大笑道“考将军有所不知仙山西王母乃我齐国祭祀之社稷正神连她老人家尚遵守天道未曾在两国交锋之时出手助我齐国旁的鬼神又岂敢搅进这场人间君王逐鹿之战?考将军莫要被那等荒诞传言骗了”
说着他挥手道“罢了不管秦军究竟是如何到来的我等只消派出探子便能查得虚实不必在此庸人自扰!”
考粟勉力强笑着点了点头心头却升起巨大的愤怒好哇齐国竟敢戏弄我燕国!
他对田咎之言不过是胡诌一通实则方才闪过的那阵灵光刚好为他解答了秦国援军为何会来得这般快的疑惑——因为秦军本就早早埋伏在邯郸周围秦国早就知晓联军要攻秦了!
燕国费尽心机暗中部署此事如今连朝中许多大臣尚不知晓又岂会主动朝外人泄露?唯一的答案是齐国出卖了燕国。
甚至可能早在齐王以密信、邀约燕王共同伐秦之时便谋划好要借机除去燕国好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啊!
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重新走去帐门旁观望的田咎垂眸掩下晦暗的眸光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惺惺作态之徒!
考粟飞快在心头盘算了一番:如今形势骤然调转从五十万燕齐联军攻邯郸变成五六十万秦齐联军要在邯郸合谋灭燕军.
想到燕齐两国的昔日不共戴天之仇
而另一边一路杀得双眼通红的桓猗确实想一鼓作气跨过洛水冲进敌营的却被追赶而来的王翦极力以此举不合列国征伐规矩制止了。
桓猗虽恨不得趁机将燕齐两军全部活埋以洗宵小攻秦之辱但王翦的话他终究还是听进去了。
王上要做收服天下人心的仁君以逆转“暴秦无道”之名。
对仁君而言战争的胜利固然很重要但以何种理由宣战、以何种方式赢得战争亦是同样重要的——而他桓猗绝不能坏了王上的名声。
他当即便转身看向秦卒们系于腰间鼓鼓囊囊的牛皮袋大吼道“二三子列阵回城曝首计功!”
秦卒们腰间装着的,正是他们斩杀的敌军首级,按秦律,在每一场厮杀结束后,士卒们便要将斩获的首级带回营地展示三次,在经过军法吏和将领核对后,方能计入军功。
燕国悄悄趴在对岸枯树下打探消息的探子,见乌泱泱的玄衣秦军终于折返离去,急忙兴冲冲跑回联军营寨之中,将这好消息禀告给了燕齐将领。
田咎当即便命人端来几坛美酒,拉着考粟要庆祝一番。
桓猗若要硬闯燕齐军营,虽有燕军强弩迎敌,但一场恶斗是避免不了的,联军今日接连攻城、奔逃,体力均已消耗殆尽,加之如今两军人数悬殊已不大,若真与凶狠的秦国援军正面厮杀,他们未必能讨到便宜,是以,他眼下正巴不得桓猗那莽夫速速撤军回城。
在禁酒令严格的秦军之中,任何人绝不能带酒上战场,主将们亦不可擅带食物,一日两餐皆按爵位由军中统一分发。
但燕齐主将皆是国中权贵之后,他们出征之时,不但带有美酒,甚至还在驰车中装了金灿灿的青铜杯碗餐具,陶器?那是卑贱的庶民才用的。
而王族出身的田咎,于吃之事更是格外讲究,他这趟还命士卒运了满满一车、以精盐腌制的羊醢鱼醢等肉干,眼下,亦吩咐人取了些来下酒。
考粟面上笑吟吟举着金杯与对方寒暄,实则,却谨慎地待田咎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后,才小小抿了几口,又在田咎满足地嚼咬着鱼醢后,慢慢撕着一块鱼醢细细嚼着,生怕有毒。
疑心一起,自会在杯弓蛇影中被无限放大。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的笑容,心中却冷冷猜测着,恐怕真正让田咎这厮高兴之事,乃是此番秦军躲过了被我燕国强弩射穿的命运吧?
当日,他便借着安排探子前去打探秦国援军人数的名头,暗中派出密探赶往蓟城,令之将齐国与秦国合谋一事告知燕王。
对此浑然不知的秦军,在返回邯郸军营将敌军首级粗略统计后,发现这一趟追出去,竟斩杀了略超三万的燕军!
须知,这时期正常的两军对战,动辄以数月乃至一两年为期,除却惊险的数场生死对决、会大量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通常而言,三万杀敌之数,至少是在两军持久的僵持中缓慢累增出来的。
譬如这一遭,燕齐五十万大军围攻邯郸半个月,在数万支射程可达八十步的强弩助阵下,秦国城墙守卒的伤亡人数,是两万三千多人。
而秦军今日不过短短大半日的光景,便能在不消耗箭弩的前提下斩敌三万,皆因二十万援军突然出现得太过蹊
跷,一时让燕齐两军人心大乱。
在对方主将下令撤退后,燕齐士卒便只顾着奋力往前跑,根本无心再回身挥舞兵器迎敌,如此一来,跑得快的秦卒几乎冲上去就能砍伤对方,收获自然巨大。
而所谓此消彼长之道,正是将燕齐联军原本振奋的士气,转移到了秦军身上,对邯郸城这十来万士卒而言,援军的神速到来和今日这场收获巨大的追击战,无疑是一剂莫大的强心剂。
看着士卒们脸上重新绽放的昂扬士气,桓猗上前深深朝王翦一拜,声音有些沙哑道,“多谢老将军不辞辛劳率大军及时赶来,不然,邯郸恐怕要落入敌军之手
从各县赶来的援军将领,急忙也跟着拜向王翦致谢,曹参悄悄瞄了一眼老当益壮的王老将军,心中却生出几分怪异感:燕齐两军围困邯郸刚好十五日,再算上斥候报信的路程,援军怎会来得如此之早?
怪哉!
王翦笑眯眯让众人不必多礼,又上前用力扶起桓猗,抓着他的手臂压低嗓音道,“你就不奇怪,老夫怎会此刻带人出现在邯郸?
桓猗却乐呵呵一笑,凑近对方的耳朵悄声道,“二十万大军人马辎重,能在三五日之间从天而降,我早猜出定有九仙童之力
他早料到秦国有难,九公子若能设法襄助绝不会袖手旁观,唯一无法确定的是,此番邯郸之围,以九公子之仙法究竟能否顺利襄助秦国。
至于辎重粮草一事,他早猜出以秦吏的办事速度,少说也能先凑出支撑十几万人之数——不过,援军竟抵达得如此之快,着实是远远超过他预期的。
说着,桓猗又万分好奇地问道,“老将军,不知在空中飞行而来之感受如何?
王翦拍着他的肩膀,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大声道,
“我等此番并非从空中飞来的,而是今日在蓝田大营穿过一道仙门,眨眼间便抵达了邯郸!传令下去,若遇燕齐探子打探消息,便将此事透露给他们!
此言一出,桓猗曹参众将登时目瞪口呆,穿过一道仙门,眨眼间便抵达了邯郸?
桓猗的震惊是源于兴奋,他立刻双眼放光道,“我大秦仙人果有无上神通,妙哉!待灭了燕齐返回咸阳之时,我若也能试试仙门,岂非更妙哉哈哈哈哈.
而曹参等人的震惊,则是源于难以置信,他们先看看王翦,又看看桓猗,再忧心忡忡地看看王翦,又看看桓猗,最后齐刷刷抬头看向天空
天色尚未暗下来,我大秦两位主将怎的突然说起胡话来?穿过仙门?大秦仙人?这.
他们虽不解王翦为何能快速带来援军,但此等神灵襄助之言,着实太过玄乎,玄得让众人不敢贸然相信——时人虽迷信鬼神,但他们并未亲眼见到过鬼神。
可惜众将并非二将的直领下属,并不敢贸然质疑此事,只得眼睁睁看着王翦带来的人手将仙门一事传播出去,毕竟,桓猗虽性子冲动了些,王翦这位大名鼎鼎的秦将,行军打仗却是以“稳妥著称的,想来他如此行事必有其缘由。
很快,整个秦军大营的士卒,都知晓了援军乃是有仙人襄助的,一时人人面上皆是喜气洋洋,不识字的士卒与将领们不同,他们在意的是结果,而非真相。
曹参暗中观察着士卒们愈发激昂的士气,又趁王翦与桓猗商议打法之时,悄悄拉了十来位援军士卒询问,每一个人说的,皆跟王翦如出一辙:他们从咸阳蓝田大营出发,穿过一道仙门就来到了邯郸。
他若有所思蹙着眉头,暗忖着,这是王老将军考虑到敌我军力之悬殊,便在出发前叮嘱士卒、以这番言辞鼓舞城中士气?
可若如此,援军来得如此之快,又当何解?莫非,此事竟是真的?
很快,分发到众人手中的晚膳,便彻底让他对“秦国有仙人襄助
因为今日的晚膳与其制作方法,邯郸城中的将士们从未见过,此物绝非人间之物!
在援军的示范下,很快,众人便将一盒盒装着白米与调味蔬菜肉干的自热米饭撕开,加入盒中自带的纯净水后,又舀了些清水淹过加热包,新奇又紧张地等着奇迹的出现。
其实,明赫先前也是错怪首富了,这家公司的自热米饭,虽然六十六善意值一盒起步,但这一份米肉菜的数量,远比后世十多二十元的自热米饭多出了数倍——而这包装盒,用的是黑科技时代快速降解无毒压缩材料,乍一看只有小碗杯面大小,实则随着加热的过程,盒子会跟着压缩的米肉菜一同膨胀,这一盒的分量煮熟后足足有一斤多,足够让一位成年男子吃饱。
约摸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军营四处开始弥漫起一阵阵无比诱人的饭肉香味,所有士卒都忍不住接连咽起了口水,白白的大米、大块的猪肉,若是混着煮熟了该有多香啊不,就算没煮熟,他们也能兴高采烈吃个精光,在军队之中吃夹生军粮,本就是常有之事,更何况今日还有荤腥!
在众人无比期待的目光中,王翦笑呵呵摸了摸盒子底部,见已不再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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