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周不闻也没说什么，简单和袁玉儿寒暄几句之后便找借口离开了。

这时候周不闻站在茶馆外，才察觉到空气中遍布的黏腻湿润，迎面吹过来的暖风夹杂着让人难以呼吸的水汽，湿哒哒地攀附在他的头发和身上，这让他觉得江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他回想司南的那幅画像，模样与他别无二致。

周不闻很早就听说过虞萧年少时钟情于一男倌，他并不介意虞萧的过往，过去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但他和虞萧也是真的。

只是这一切定论都在他见到那副画像后顷刻崩塌了。

他和虞萧之间一定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他那张脸，他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吗？

要是他不长这样，或许当初那场家宴就是他和虞萧唯一的交集。

周不闻第一次如此厌恶自己的相貌，他曾因为外貌享受过不少好处，但现在，他才意识到因为外貌带来的，都有可能是假的。

虞萧对他的好，为了他不顾一切冲到悠州，为他以身涉险，原来都是因为这张与那人相似的脸。

周不闻自嘲地笑起来，他一直都是淡漠的，很少会像现在一样表现出过多失控的情绪。

他没走几步，袁玉儿就追了上来。

周不闻感觉到自己的肩被拍了拍，便回过头去，见到袁玉儿将司南那画像递了过来。

袁玉儿神情严肃，语气认真，“虞萧他和司南只是很好的朋友，你别多想。你和司南是完全不同的人，你要相信虞萧。”

只是……朋友吗？

周不闻有些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袁玉儿继续，“虞萧之所以经常来春月楼，是因为我，那时候我总是会被迫做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虞萧担心我。司南是个可怜人，年纪尚幼便被困在春月楼出不去，还总被欺负，虞萧看不下去才同他走得近，这样有世子撑腰，便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周不闻“嗯”了一声，眼中陡然升起一丝光亮，抿了抿嘴，对袁玉儿道了声谢，“我知道了，谢谢你。”

袁玉儿临走时再三叮嘱周不闻不要放在心上，反复确定后才终于离开。

千山外水走遍，生离和死别他都经历过，两个人的样貌相似又算得上什么？

这世上总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若是周不闻在路上遇到长得和他师父乔义林如出一辙的人，他总也忍不住会多看两眼。

在悠州，昏迷不醒的几天，周不闻曾在梦中见过这个叫司南的人。

梦中的司南和画像中的司南截然不同，梦中的那人更像是周不闻的心魔，反反复复地挑战着周不闻的心理防线。

因为他担心今日这些事情的发生，他害怕和虞萧之间都是假的。

而画中之人，恬静温润，虞萧和他交朋友、哪怕是爱上他也并非绝不可能的事情。

路过一家糖坊，周不闻不住地停下脚步。

小时候周不闻是很讨厌甜食的，那时候他幼稚地觉得甜食会蒙蔽人的双眼，让人陷于短暂虚无的喜悦之中。他一心想成为乔义林那样的人，所以对这样稍纵即逝的享受总不屑一顾。

但后来的他经历了太多的痛苦，对现在的周不闻来说，很多很多甜是必要的。

“这位公子想吃点什么？”老板娘脸上带着沁人的笑，一边用抹布擦着手，一边走过来，“咱们家什么都有，要是没有的我也可以学！”

老板娘的热情让周不闻变得舒适自在起来，他笑着问，“有雪衣豆沙吗？”

“这你可找对人了，我就是北方来的，最拿手的就是雪衣豆沙。”老板娘示意周不闻自己找个位置坐下，便进了后厨忙活起来。

周不闻忽然想起来他们刚从悠州回来时，虞萧大包小包拎了十几份雪衣豆沙，笨拙的样子让他心底泛起一丝涟漪。

过了一会，老板娘端着一份卖相精美的雪衣豆沙走过来，见周不闻笑得开心，便问道：“公子是遇到什么好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被这么一说，周不闻才意识到自己在笑，他接过雪衣豆沙，说没什么。

“老板娘是从北方来的？听您说话倒是没有口音。”周不闻问。

老板娘温柔一笑，“我到江南来，好多年了，口音这种东西要不来哦多久自己就消啦。”

周不闻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您一个人来江南，家里人放心吗？”

“我爹娘开明，他们说不论男人女人，总是要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的。我生在北方，喜欢海，所以就来了。”

周不闻忽然想起来虞萧的母亲袁泠，当初那个不顾所有人反对要去京城闯一闯的少女。

尽管袁家在江南家大业大，但长辈的思想早已固化，所以不论袁泠在京城闯出了多大的名声，他们也只会鄙夷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在他们眼中，袁泠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就是嫁入了严亲王府，让整个袁家成了皇亲国戚。

却没想到那些他们认为鲁莽粗俗的北方人，给予了女子最大的支持和鼓励，让他们能够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

周不闻尝了一口雪衣豆沙，被这味道震惊了一下，竟真如老板娘所说，和他在悠州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嗯！好好吃，”周不闻又尝了一口，笑起来，“现在我真的相信您是北方人了。”

老板娘应了一声，又给他端上来一碗冰粥，“这冰粥是我自己琢磨着做的，还没开始卖，你尝尝味道如何？”

周不闻接过一看，这冰粥中放了绿豆红豆和几种彩色谷物，混合在一起让人很有食欲，尝了一口，“说不定等我多年后再来江南，您的糖坊要开遍整个江南了。”

这话夸得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表示说下次周不闻带朋友来吃会给他大大的折扣。

周不闻打包了几份冰粥和雪衣豆沙，本想回了客栈吃，但在街上见到了几个饿着肚子的流浪儿童，便将这些全部分给了他们。

江南是个包容性极强的地方，既能容得下腰缠万贯、富可敌国的经商世家，又能允许无家可归的人有立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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